杏未红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惊讶地问:“你们不记得我了吗?” 桥姑客气而疏离地说:“道友认错人了。” 杏未红又去看虞生。 他迟疑地看着她,好几次嘴唇微动,仿佛随时会吐出熟悉的名字,可是没有,全都是错觉。 “你是谁?”他道,“我们夫妇在此居住多年,并没有见过你。” 杏未红抿住嘴角。 这片竹林她很熟悉,在此得到过,也失去过,甚至感悟了人生第一次伤心。可此时此刻,她望着熟悉的景色,却由衷觉得陌生。 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挤着她,要把她踢出这片竹林。 这股力量的名字,叫遗忘。 于鬼修而言,遗忘的另一个含义,是放下。 放下才会淡忘,执着永远惦记。 虞生已经将她忘记了。 杏未红怔怔地立在原地,忽而领悟到了一个秘密:原来错过不是真正的失去,放下才是。她和虞生的缘分,不是断在他选择桥姑的那天,而是这一刻。 她为什么会回到这里?因为缘分还没有断。 但今后……没有今后了。 “我来找我朋友,”她转身离去,“但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说出这句话的刹那,她感觉失去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为此几乎落下泪来。然而神奇的是,难过的同时,又有松快的释然,牵在心头的丝索断了,轻盈欲飞。 她掠过沙沙作响的竹林,飞过河流,穿过鬼门,一口气跑到了仙椿山庄。 在敲窗户的时候,杏未红其实有些害怕,怕里面的人也不记得自己,要问一句“你是谁”。 幸好没有。 松之秋何等敏锐,听完前因后果,便已将她的心思了然于胸:“你伤心吗?” “伤了的地方会疼,我不疼。”她坐到榻上,双手托着脸,身影绰绰如烟雾,“只是有点不舒服,像是吃得太多,肚子难受。” 松之秋道:“过会儿就好了。” “我想也是。”她深以为然,“反正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呢?” 松之秋笑了笑,想法简单的人最容易迈过心结,缓缓就好了。他不再多问,闲话家常:“这两年去哪了?” “打败了几个很厉害的人。”她回答,口气已不似过去那般骄傲,平平淡淡地像是说一件普通的事,俨然心境更上一层楼。 松之秋暗暗点头,却故意问:“你说最讨厌被人命令做事,为什么还是要做幽都第一剑呢?” 杏未红捧着脸,慢吞吞地说:“我不做,他又不能拿我怎么样,可以做也可以不做,做了也没关系。” 这回答极有意思,松之秋大感意外。 “你是不是觉得,我那么笨,不该想通这些道理?”她反问。 松之秋想了想,却道:“大道至简,在悟而不在推演,刻意去想,反入迷障,自然而然,却都懂了。” 杏未红点头:“还是在说我笨嘛。” 说是这么说,她的语气里却不见愤懑恼恨,反倒是有几分怡然自若。这是接受了真实的自己后,方才会有的恬淡。 松之秋不由再次望向了她。 杏未红的形貌始终保留在死亡的那一刻,但眼神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昔年活着的时候,这双眼睛是一潭死水,干净却无波澜,如今却成了一汪明亮而澄澈的湖泊,与人对视的时候,会泛出粼粼的波光。 毫无疑问,这是活水才有的灵气,更难得的是,水面不曾变得浑浊汹涌,依然保留了过去那一份难得的洁净。 他轻轻叹息。 冲霄宗分别时,她犹且挣扎在茧中,此时却已破茧成蝶。 世上最惊心动魄的美,莫过于蜕变。 “阿红。”他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杏未红想想:“有一个人,五十年后我会再挑战他,直到把他打败为止。” 松之秋颔首,又问:“假如有一天,你打败了所有人,该何去何从?” “那是以后的事,等我做到了再说。” 她不喜欢去想什么以后,没有意义,人生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变化,也许明天就死了。而这一刻也不知道下一刻的自己会怎么想,又何必费精力呢? “这样啊。”松之秋不置可否。 杏未红看了看他,跃下竹榻:“聊完了,我要走了。” 他似乎惊讶:“你才来一刻钟。” “我只是来看看你,看到了,也说过了话,就可以走了。”她伸了个懒腰,活像是抽芽的柳条,迸出勃勃生机。 “乘兴而来,兴尽而归,随心所欲四个字,你倒是悟得真味了。”松之秋道。 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