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眨眼, 他们就走到了余府院门口。前面半条街,余杏娇和段荣春耗费了半个上午的辰光,但这半条街,却用了她仅十年的时光去回溯。 去重新接近。 而现在,他们只用了不到半刻钟,就能回去。早在余杏娇点头的时候,段荣春就反握住了她的手,成为了这一段路程中的主动者、掌控者,容许自己暗中所做的努力一点点抹去眼前人的悲伤。 踏进院门,余杏娇儿时觉得高大的门槛实际上远远没有她记忆中那么夸张。 心中一些记忆随之苏醒:那时候她等父亲下朝,总是偷跑出去站在门槛上向外望。嬷嬷每次看到都要小心地把她报下来,告诉她,门槛是不能踩的。但是杏娇向她询问一个缘由,嬷嬷也沉吟着说不出来。 直到现在,杏娇也不明白,可她还是小心地迈过去。 余杏娇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段荣春的手紧紧扣住她的手,仿佛将全身的力量都注入到了这双手中。 之前,是这双手拉起了她,现在,又是这双手撑着她走。 从外院走进去,又到了内院。 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院中,她觉得自己还能闻到大雪中的腥味和焦味,不知道是皮肉或焦炭。 它们大把大把泼在雪地上,惨白的艳红的,拉她回去那个时候。 可是一晃神,那些悲戚又不见了。 余杏娇无言,又重新紧紧握住段荣春的手。 她再眨眨眼,确信刚才只是幻觉。 事实上和回忆中已经完全不同,她对这个院子最后一瞬的记忆还是冬日年关,大雪纷扬。 可现在已经是六月,院中花草葱郁,既有人工雕琢的痕迹,亦带着野趣。 内院中央,种着一棵杏树。杏果趋近成熟,黄白交杂,已有了些后日可喜的沉甸甸的风貌。 它正处盛果期,过去几年熟果腐落枝头,成了天然的养分。 如此鲜活的光景,映衬着她的记忆,好像是梦一场。 杏娇吸了吸鼻子,问:“怎么成了这样。” 但也不说成了这样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段荣春在旁边轻声回道缘由。 他在出宫办事的时候收拢她家旧宅,粉了院墙、又重塑了堂门,但院中草木皆是自己长成的,他只做了粗略修剪。 ——作为他六月初六的生辰礼赠给她。 让她几千个日夜无法脱身的痛苦似乎此刻也必须消散,那些苟活在她回忆中的人现在正要一一与她告别。他们面露关切却无悲无喜,衣着整洁一如往昔,不再有狼狈和屈从——就如同从来没有被剥夺过尊严一般。 杏娇哑然,也因为他竟然还记得当初自己生辰时反倒送香包给他,他如今便效仿她法,将本该的赠予者与受赠者翻了个个儿。 毕竟所谓庆贺,也不过是和重要的人在一起,令重要的人心生欢喜 。 但是段荣春接下来的话要将余杏娇的哑然更加重一层。 余杏娇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垂首从怀中掏出那一叠地契银票,——她终于明白了早上时他往怀中塞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听完他说的话,她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在让她做选择。 她已经重新成了余家的小姐,不再为奴为婢,他们之间也不再和过去一样。 他令她选择,她可以出宫,拥有永远的自由。而不是如同现在一样,只能偷得出宫的片刻光景。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