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后,他再没有踏进去过一步,但此时看着灯火映照下黑魆魆的门窗,竟是分外有吸引力。 崔恕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向那边走去。 推开房门,左手是窗,右手是一架小小的插屏,虚虚遮挡着通往卧室的门。崔恕慢慢向左边走去,窗下还像她在的时候一样,放着一张描金边的檀木小桌,摆着一只玉青色的玉壶春瓶。崔恕记得她从前总喜欢在瓶中插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时候是竹枝,有时候是莲蓬,还有一回他甚至看见瓶中插着一枝半青半黄的芦苇,充满了野趣,就好像四季风景都被她留在这小小的瓶中一般。 崔恕走到窗前,抬眼向外望去,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后殿的殿门,薄薄的唇不觉翘起一个微细的弧度,心底便泛出了一丝甜意。 那时候他在福宁宫行走时,总会不自觉地向这扇窗望一眼,他从来没在窗前看见过她,但他总觉得她应该就躲在窗后看着他,也许他的猜测并不全对,但至少应该有那么几次,她就站在此处,望着他从殿中走出来。 现在想来,那时的爱而不得,那时的相望相守,却是与她相识以来最甜蜜的辰光,毕竟那时候,一切都充满了可能,他们都还不知道走近以后会让彼此都遍体鳞伤。 当初情浓时,他全不能想象她会离开,然而她走了一年,他竟然也熬了过来。 崔恕站在窗前望了许久,这才迈步转过插屏,走向里间的卧房,她的床帐依旧像从前一样摆设着,崔恕在床上坐下,抚着柔软的被褥,眼前浮现出今日糜芜微微惊讶的表情,当时他说先走一步的时候,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眸中有委屈,还有留恋。 崔恕除了鞋袜,和衣在床上躺下,唇边泛出淡淡的笑意。从前他死死抓住她不放时,她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想要离开,如今他放任她不管了,她却又开始留恋,她可真是古怪啊,也许像现在这样不远不近的相处着,她就会慢慢想起他的好吧。 有时候退一步,反而是进一步。她要自在,他就给她自在,反正他总能熬过来。 这夜崔恕宿在抱厦中,黎明之前,终于又一次梦见了糜芜。 糜芜在黎明之前,才略略合了一会儿眼,半梦半醒之中,眼前全都是崔恕昨日离开时淡漠的背影,梦中的她一时在他身后追逐,一时只是站在原地望着,然而无论如何应对,心里总觉得遗憾不足,等突然醒来时,额上早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半天也没明白是梦是醒。 糜芜定定神,披了衣服走去打开窗户,呼吸着外面透进来的清凉空气,头脑一点点清醒起来。 既然已经决定了抽身,就做得干脆些,不要再留恋。 他很快就要选秀了,往日种种,他已经放下,她更该放下。 早膳之后,糜芜坐了车,一径往白云庵赶去。知客僧通传之后,顾梦初迎了出来,糜芜定睛一看,虽然她僧帽缁衣,脸庞也比在家时清瘦了些,然而神色却比从前平和了许多,看来在尼庵里吃斋念佛,远离尘世的纠葛,对她来说倒是利大于弊。 糜芜微微一笑,问候道:“太太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顾梦初平静地看着她,轻声说道,“此处不方便,郡主请随我到房中说话。” 若在从前,顾梦初怎么也不可能对她这么客气,不知是修行久了改了脾气,还是知道了她不是惠妃的女儿,恨意全消?糜芜点点头,道:“有劳太太带路。” 顾梦初领着她,一路绕过许多曲折的路径,来到一个僻静的院落,走进去后关闭了门窗,双手合十向她稽首,低声说道:“往日多有得罪,请郡主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这分明是以出家人之礼,拿她当客人对待了。糜芜连忙还礼,道:“太太不必介怀,都是一家人。” 顾梦初叹口气,拿过蒲团请她坐了,自己盘膝在对面坐下,道:“前次冒昧给郡主去信,是想起一些往事,越想越觉得有些蹊跷,虽然心中十分歉疚,也不得不向郡主说一声。” 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