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霑回到猗竹院的时候天又下起了雨,他打着七节的竹伞,雨滴自伞檐连成珠儿滴落,在雨中他人显得更加清致。 宁泽坐在门庭之下正无聊的观察翠竹摇摆,内心反反复复想着沈宜修说的一番话,抬头看到沈霑时忽然觉得他没有那么远了,亲切了许多。 宁泽玩笑般问他:“大人寒呼?欲食乎?” 沈霑收了伞,将它交给一个小丫鬟,几步走到她旁边,宁泽仰头看他,他还穿着赤罗色绣麒麟的的礼服,红衣服穿着他身上竟然也带不出一点张扬,还是那般清淡。 沈霑说:“这话熟悉,你倒是涉猎很广,读书很多。” 《项脊轩志》中归有光在轩中苦读,其母以指叩门扉问:‘儿寒乎?欲食乎?’,今日沈宜修一说大长公主做的这些事,她就想起了这句话,她每次读到此处总会湿了眼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母子情深,短短六字道出了一个母亲所有的温柔和牵念。 宁泽以为夸她,有些沾沾自喜的说道:“我母亲爱书,藏书颇丰,我性子又野,四下淘了不少,我虽然考不了科举,学问却是不差的。” 学问谈不上,其实是歪理颇多,沈霑也不戳穿她,见她手伸到他面前,笑嘻嘻说道:“劳烦大人拉我起来。” 他抬手丢给她一个瓷瓶,淡淡的说:“先抹药吧,不然以你现在这幅样貌不大能让人生出怜爱来。” 宁泽兜手接住,摇头叹息,她早就发现了沈大人虽然惯常和善,却是个冷情的,昨日因为不愿扯牵红,伸手倒是痛快,今日连拉她一下都不愿意了。 宁泽想,她的第一次进攻宣告失败。 她抹好药进屋见沈霑已经换了身松石绿绣唐草的常服,她低头瞧了眼自己身上同色绣唐花的短衫长裙,便知道是某个好心的大丫头特意准备的,只是她脸还没好,这么站在一起定然又要被人嫌弃。 她想起今日早晨远心堂中众位夫人小姐的眼光,有些气愤,又拿出药抹了一遍,只盼着快些好起来,好扬眉吐气。 等着晚饭摆桌的间隙里,看她百无聊赖的趴在窗前听雨,沈霑忽然问她:“你说自己性子野,爱四处淘书?你不是因为生病常年囿于闺中吗?” 宁泽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漏了,她这种性子,一旦觉得和谁亲近了很容易卸下防心,左右琢磨着该如何应答,沈霑不过逗逗她,要真挑她的疏漏,那她恐怕早就千疮百孔了。 这几日时雨时晴,天气多变,最近对官员新一轮的考核紧锣密鼓进行中,再加上成亲又忙碌一番,他身体有些不适,忍不住清咳两声。 宁泽听到咳嗽声却是猛然抬头,这一年来,她住东厢,韩仪清住在西厢,她每日每夜都能听到她不间断的咳嗽声,听到这个声音就觉得焦躁不安,生怕那块白手帕又染上点点血迹。 沈霑见她不说话,也不替自己辩驳,只是看着他,眼里似乎含着满满心疼,此前陈大岭已经告诉他沈宜修来过。 沈霑笑了笑,故意问:“你在想什么?是在担心自己会做寡妇吗?” 会有人在新婚第二日就说这般不详的话吗?宁泽忽然有些生气,韩仪清刚刚去了,她受不得这个,便道:“我不过是想起一个典故觉得很适合大人。” 沈霑便问:“是何典故?” 宁泽道:“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武姜偏心只爱幼子,郑庄公怨其母偏心,将母亲迁于颍地,后来自己后悔了,母子重归于好,我在想大人会不会和大长公主重归于好。” 说完这话她见沈霑没有反应,只是看了看她,眼神中并无更多的情绪,人与人之间总有些不可触碰,哪怕是夫妻,更何况他们都还不熟悉。 宁泽觉得自己有些逾矩,又道:“我只是觉得大人小时候有些可怜,并无其他意思。” 沈霑从未想过会有人可怜他,忍不住笑了笑,诚实说道:“那倒不是,我祖父祖母十分疼爱我。”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宁泽却想了许多,兴许是雨天的缘故,让她忽然涌上些悲伤来,感觉有小锤子一下一下敲打她的心,这才恍然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可怜谁的资格,她自己才有些可怜,只是她不爱自伤自怜,总是忽略了这点。 沈霑见她垂下头,眼神中的顽皮消失殆尽,人也有些恹恹的,他觉得自己似乎逗人逗的过分了。 想起她方才鼓足勇气伸出的手,其实他抓住了也无碍,沈霑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道:“带你出去走走。” 宁泽愣了愣,不大明白,沈霑拉起她道:“不是要夜雨对床,促膝长谈吗?那我们换个地方。” 直到打着竹伞走进雨幕中,雨水溅湿了长裙,她看着抓住她的手,宁泽才意识到她一次进攻似乎成功了。 第36章 五嫂 宁泽穿着松石绿的六幅湘裙, 平时走起路来倒是逶迤生姿, 然而此时下着雨, 裙摆带水溅湿了她自己也带累了旁边的沈霑,有些溅起颇高都溅到了脸上。 若是换成别人的话,沈霑想他会远远躲开, 泥水雨水混在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