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不是正在闹乱?” “那便先去蜀地,那里号称天府,想来极富庶。等江南平息了,再乘船经三峡南下?” “好啊,我一直想去听听那两岸猿声——” 两人一来一往正搭着话,伙计端了羹饼过来,他们忙止住了嘴。梁兴看了一眼梁红玉,梁红玉也正巧望过来,那双明净杏眼里含着偷笑,还有些心意相通的畅悦。梁兴心底忽一颤,自邓红玉过世后,这是头一回心颤,他有些慌,又怕被梁红玉瞅破,忙笑着低头避开,伸手抓起箸儿,去夹那春饼。 这时,身后凳子挪响,那对夫妇数了钱,丢在桌上,一起起身离开了。 梁红玉偷笑:“一路已经传到了。” “是方肥那路。”梁兴趁机收止心神。 “你如何知晓他们是方肥那头的?” “那日在东郊粮仓,我见过那妇人,她扮作丢了孩儿的娘,混在人群里。” “我也隐约听到这个信儿,至少有几十个摩尼教徒,假扮丢了孩儿的父母。一个暗中监管几对夫妻——” “难怪” 梁兴虽救出了那三百多个孩童,却始终诧异,方肥竟能如此严控住三百多对父母。他能想到的法子,唯有战国商鞅所立的什伍连坐法。五家为伍,十家为什,彼此监视。一人违法,邻人若不举报,则五人连坐受罚。这时听来,若每五家有一个摩尼教徒,便能更严密威吓、监控。哪怕少数人敢有违抗之心,也迅即会被友邻制止、告发。 他心里一寒,这等人若是得了势、掌了权,天下恐怕都要这般如法施行。摩尼教徒如今已有数万,若不制止,定会成倍增加。若这般分散安插在民间,再行什伍互监之制,那时便人人寒噤、户户危栗。 之前听到方腊作乱,毕竟远在江南,梁兴其实并无多少忧虑,此时才感到切身之危。当今朝廷虽弊端重重,至少从未如此强挟严控于民。即便王安石,效法商鞅什伍之制,推出保甲法,初衷也只在于训练乡民习武,联手抗击盗贼,以保地方安宁,而非对内辖制,叫百姓彼此监视、互纠互斗。 梁兴忙几口吃完羹饼,从腰间解下钱袋,数了二十文钱放到桌上。梁红玉见到,原本要争,但话未出口,旋即止住,只笑了笑,继续吃起来。梁兴心中甚是感慰,却不敢再看她,望向一旁,等着梁红玉吃罢,这才起身说:“走,去寻另一路人。” 两人一起往内城走去,一路上却都未发觉有人来跟。 行至龙津桥,梁红玉望着桥下说:“楚澜诈死逃开后,手下没有几个人。上回在芦苇湾,他请了这桥下头的安乐团逃军,那团头匡虎死在芦苇湾,安乐团恐怕也散了,楚澜就更没帮手了。” “他若识趣,便该离开汴京,远远逃走。他却不肯服输,极力寻找紫衣人,自然是想以紫衣人为质,与方肥交涉,讨回自家原先那权位。” “他跟我说,是因不愿伤及无辜,才与方肥成仇。” “不愿伤及无辜?”梁兴顿时苦笑一声,“那个蒋净又有何辜?一心只想报恩,却被他夫妻拿来替死脱身。钱财只会移人心智,权位却能夺人天性。” “这回叫他好生尝一尝无辜被陷的苦辣。” 两人正说着,梁兴忽然发觉桥头边有个汉子朝他们望过来,目光鬼祟。他忙避开眼,低声说:“来了。只是不知是哪一路。” “那便再瞧瞧。” 两人继续前行,经过那汉子时,装作不觉。那汉子果然偷偷跟在后头。他们由朱雀门进了内城,另有一个汉子从旁边走来,和那汉子对视一眼,那汉子随即折向东边一条巷子,这新来的汉子又继续跟着他们。 快到州桥时,梁兴猛然看见前头一人骑着马迎面而来,那人脸上横竖几道刀疤,正是那天跟了他往返东西城那个,那人也一眼发觉了梁兴。梁兴忙转过头,假意指向旁边:“迎面骑马那个是冷脸汉手下。” 梁红玉也望向那边,眼角却趁机朝后斜瞟了一眼,笑着说:“后头那汉子朝那人使了眼色,两人是一路,正好引他们去州桥。” 两人行至州桥,站到桥上,装作等人,四处张望。那疤面汉果然拨转马,跟了过来,又转到河边,停在一株柳树下。后头跟的那汉子则走到桥栏外岸边草坡上,坐下来歇息,眼睛不时朝这边偷望。 梁兴又望向桥对岸,有个年轻男子等在桥头边,穿了件深绿绸衫,手里拿着柄绿绢扇子。正是和张俊商议好,派来照应的人,那人也发觉了他们两个。梁红玉照约好的,抽出绢帕,假意擦汗,却不慎将帕子丢进了河中。那绿绸衫男子见到,立即走上桥来。 梁兴和梁红玉等他走近,和他一起下桥,走到桥栏边那草坡旁的一棵柳树下,又将事先演练的话,讲给了那绿绸衫男子。虽压低了声音,坐在草坡下那汉子却一直侧耳偷听,自然全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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