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谦忙叫侯琴哄住女儿,打开床边柜门,让她们躲进去。自己则悄步走到卧房门边,攥紧了手里的剑,侧耳听着外头。半晌,远处隐隐传来吼叫声,呜哇刮耳,不是汉话,金兵果然冲进了城。 董谦心顿时提紧,随即便听见踢撞门扇声、惨叫声、怪笑声。金兵沿着这条街,在挨户屠杀。那刺耳声响越来越近,已经到隔壁两三户外,柜子中女儿却仍在哭。董谦手不禁抖起来,险些连剑都握不住。 左隔壁的院门被撞开,脚步咚咚冲进房中,随即传来那一家人哭喊惨叫声。董谦听得头脑欲裂,身子更是颤个不住。隔壁忽然静了下来,那咚咚脚步离开院子,转向他的院门。幸而这时女儿终于不再哭,董谦听那些脚步声停到院门外。他忙将卧房门拉开,自己缩身藏到门后。 “咚!”院门被踢开,咚咚脚步声分开,有三个人,一个进到堂屋那边,一个去了厨房,另一个则朝卧房这边走来。董谦紧贴着墙,气不敢出。那人走了进来,却停在门边,朝里寻视,董谦只瞥见一把刀尖,沾满了血,不住滴落。 片刻后,那人转身离开,和另两个人呜哇说了两句,随后三人一起离开了院子。右隔壁那家人早已逃走,院门锁着。三个金兵径直走向下一家。 董谦这才出来,忙去打开柜门,见侯琴惊望向他,怀中女儿竟咧着小嘴,在朝他笑。董谦心头一暖,也不由得笑起来。 他笑,不仅为女儿,也为自己。刚才躲在门后,那金兵转身前一瞬,董谦忽然不怕了,他握紧了剑,只要那金兵走近柜子,他便立即冲出去,一剑刺死那金兵。为了妻女,便是千军万马,他也不再惧怕。 范大牙一身疲累,回到了家中。 金兵杀进京城,屠掠一番后,幸而旋即议和退兵,却要以太上皇为质。新官家不忍太上皇受屈,便自家出城,到城南青城金营,签下降书,割让黄河以北。金人又索要金一千万锭,银两千万锭,帛一千万匹,骡马万匹。 绢帛还好,宫中内藏的元丰、大观两库存有多年贡赋绢帛。朝廷差军民搬了十多天才搬完。金人嫌浙绢太轻疏,全都退回,另又用河北绢补足。 左藏库金银上回已经搬尽,宫中库藏远远不足,于是又向民间大括金银。 新官家被金人拘留数日后,放还京城。金人急索金银,才过数日,见所纳数额远远不足,官家只得又往赴金营。 宰臣忙增加侍郎官二十四员,满城再行根括,搜掘戚里、宗室、内侍、僧道、伎术、倡优之家。 范大牙便是被分派了这差事,跟着侍郎官,与一伙衙吏,闯入富室人家,四处搜掘,钗、钏、钚、钿等细琐金银也不能漏过。他从未见过如此多金银,也未听见过如此多哭声。 可即便搜尽全城每一家富贵之户,金银仍是远远不足。官家又被拘禁在青城,已过了五日之限。城中百姓日日盼着官家回来,纷纷将自家所藏些微金银全都上缴。可这京城已如一只瘦羊,已刮过几回脂油,哪里还有多少剩余? 范大牙搜检一整天,也只搜出了几十两。整个京城进到正月,也总共才括到金十六万两、银二百万两。 他回到家中,他娘一把抓住他,从怀里取出一根金簪:“儿啊,咱们把这支簪子也纳上去吧。” 这是他父亲给他娘的那支金簪。那晚他们父子说开后,他答应了娘,让那人住到家里来。那人心怀感愧,虽无其他本事,却日日陪着娘照管那假髻铺子,所有略重一些或跑腿的活计,他都揽了去。对娘,他更是尽心尽意照料。娘微感些风寒、略咳两声,他都立即紧忙起来。娘从未被人这般疼惜过,那张脸时时挂着笑,又甜又有些难为情。 只是,前年那人得了急症,救治不得,几天便走了。娘虽哭得伤心欲绝,心里头却极知足。这两年,时常捏着这支金簪,落一阵泪,又笑念几句,命一般。这几天官府挨家搜括金银时,才埋到了墙角土里。 直到那人死之前,范大牙都未叫过一声“父亲”,连心里都没有。看着这金簪,他心里忽然一阵难过,险些落下泪来,强忍着说:“这簪子抵不得事,留着吧。” “佛经不是说,聚沙成塔。我听着满城人都在献纳,连一个福田院贫民都将保命的一点银子拿了出来。你爹若在,也一定答应。” 范大牙忽而有些恼:“留着便留着,说这许多!” “儿啊,一来那是咱们的官家,咱们不救谁救?二来娘是为你着想。娘这一辈子已满心满怀地足了,你却还年轻,连媳妇都还没娶。金人若不放官家回来,咱这大宋便散了,往后你如何存活啊!” “去了新官家,宫里还有个老官家,如今还不满五十岁,仍能坐回皇位。便是没了老官家,金人正在谋立新帝,这天下也自然有其他人当皇上。我活我的,他活他的。我穷我苦的时节,怎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