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在家做事带侄儿,眼下,白嫩水灵的好闺女,已饿得只剩一把骨头架子,不剩几两肉了。 “怎的不说话?”见陈五娘不吭声,崔陈氏追问了一句。 小姑娘这才抬起脸,细声说,“早上,三婶子给我喝了糊糊汤,里面有野菜,还有一点盐末,热气腾腾,足有一碗,好喝。” 这糊糊汤说的是榆树皮磨成的粉熬煮的汤,那是丰年没人吃的东西,现在已然吃光了,是稀罕东西,糊糊汤里头还加盐末,那更是了不得,现在盐多金贵,盐吃了有力气,难怪陈五娘今天有力气拖着桶啊盆的来溪水边。 红穗今儿咋转性了?哼,算她有良心一回,看在五娘死去的爷娘还有哥哥的份上,她也该这么做。崔陈氏还未来得及笑,突然想到什么,瞪大眼睛再次拔高声量问,“妮儿,你出来时,家里来客不曾?” “还没来。”陈五娘乖巧的应声。 她人是乖的,眼珠子里却没什么精神,好像在说旁人的事情,崔陈氏只当她饿傻了,没多想。 听她这样说,旁边站着的几个妇人也张大嘴巴,露出一脸脸的惊讶震动。崔陈氏攥紧陈五娘的手腕,十六岁的小姑娘,如花似玉的年纪,腕子却干瘦的像枯柴。崔陈氏一下子悲从心来,眼圈都红了,叹了一句,“我的好妮儿啊,唉……” 她是看着陈五娘长大的,还帮小姑娘洗过澡,梳过小辫呢。 崔陈氏眼里有泪光,同行的几个妇人心中也不好受,留在村里的老幼妇孺,皆有几分唇亡齿寒,同类相怜的滋味,这老天爷,不给人活路啊。 “天啊,开开眼吧。” 陈五娘依旧木头一般,她看看浑浊的溪水,又看看崔陈氏脸上的泪,她双手都拿着东西,腾不出空给崔陈氏擦眼泪,只好说,“翠云婶,把泪擦擦。”接着像有预感似的扭头回看,道,“果儿来喊我回家了。” 果不其然,路口走来一个七八岁的男娃,也面带菜色,但好歹每日都能吃东西,所以眼睛是有神采的,他是陈五娘的堂弟,红穗的大儿子,乳名果儿。 果儿年纪尚小,但也通几分人事,灾难年月兵荒马乱,孩子家家也需鬼精灵巧,才能好过些,哪怕笨的,也学精了。 “五姐,我娘喊你回去。” 听得果儿这样说,陈五娘和崔陈氏还有几位同村妇人道别,带着家伙什同果儿转身回家了。 等他俩的背影远了,崔陈氏才重重的叹了口气,用木棍杵着地,道,“恶婆娘到底要把五娘给卖了!” 边上的妇人也叹,从山下爬下来好累,浑身都抖没有力气,她们顾不得脏,索性在溪边的石头上坐下,一边歇息,一边聚在一起哭骂了一场,说陈五娘这个小姑娘苦命,也哭自己命不好。日子咋这样难过呢? …… 三婶子不给陈五娘出门找吃的,是有原因的。五娘长的俏,又是没嫁过人的姑娘,在外头乱跑难免遇上坏人,被调戏事小,被玷污了清白就难办了,倒不是她三婶子为五娘的贞洁着想,她想的是,万一日子过不下去了,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姑娘,能卖一个好价钱,不是,是说一门好亲事。 给五娘说亲,这是三婶子的原话。 但就连果儿也懂,哪里是说亲,是卖!他娘要把五姐卖掉,像家养的牲口一样,果儿见过很多人家卖妻卖女,被卖掉的人不知会去哪里,她们会哭,舍不得走,总之被卖了就永远回不来,他也见不到五姐了。 往家走了一小段路,果儿转过身,小脸紧绷,严肃的说,“五姐,你逃吧,我娘要卖你。” 他不想做娘的帮凶,鼓起好大勇气才说出这话,说出来了,终于如释重负。 陈五娘把桶子放下,摸了摸果儿的脸,“逃哪儿去?——回家吧。” “你不信?是真的,买你的老爷都来家了,等着看你,看满意了就要带你走。”果儿着急了,看陈五娘提上桶要继续往家走,急忙拖住陈五娘的手腕,另外一只手在怀里掏啊掏,竟然掏出一只烤熟的麻雀,果儿咬咬牙,又掏出一只来,两只黑乎乎的麻雀带头加爪子,也只有一根半手指大小,果儿藏了几日都不舍得吃,现在豁出去给她做跑路的干粮,“你拿着,快走吧,不走远也成,你藏在山上的洞里,我给你送吃的。” 陈五娘麻木的很久的脸和眼睛,终于有了神采,到底没有白心疼果儿,他是个善良的好孩子。陈五娘撑着腰省力气,缓缓蹲下,把盆撇下后,深吸一口气将果儿搂在怀里。果儿今年八岁,从两岁那年就开始过荒年,可怜这个小孩,没过过丰年,还以为这世界生来就这模样,常年吃不饱,营养不好,所以到八岁了,还很矮小,陈五娘蹲着都与他差不多高。 “果儿,没事的,回家吧,听话。”陈五娘轻声道。语气柔和的像唱摇篮曲,听得果儿莫名鼻酸。 果儿掰下麻雀的腿,塞到陈五娘嘴里,然后将剩下的揣回去,提起桶闷头走在前头去了。 陈五娘捧着盆跟在后面,三婶子要卖她,她自然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