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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金裘 第9节


探微,让他去寒止斋将自己的医经翻出来,老人家对后起之秀寄予厚望:“小苏啊,我老了,有些不严谨的地方,也实在没精力再改了,你替我瞧瞧,看能否拾遗补阙。”

    苏探微知晓,乔玄告老是假,考验他是真。太医院诸多弟子不成气候,他的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了。

    他拿了钥匙,插入寒止斋大门的锁孔,凉风湿润,搅拌着一庭匀净的月色,落在身后,将花树击拂得瑟瑟作响。

    “苏探微居然能进寒止斋。”

    当苏探微的长腿已经跨进了书斋,从风里传来难以置信的惊疑声音,几个“地痞”跟在咬牙切齿的隋青云身后,你看我我看你,一边惊羡,一边嫉妒。

    寒止斋是乔老头子自己设下的禁地,那里藏有太医院多年行医问诊的脉案,还有一些不世出的孤本经典,老头子宝贝得跟孙子一样从来不许人碰,现在他居然轻而易举地将寒止斋的钥匙交给了苏探微。

    “姓苏的何德何能,”地痞甲摇摇脑袋,“先得到太后娘娘的青眼,后又受到老头子器重,假以时日,他在咱们太医院岂不是一人之下……”

    扭脸偷摸瞧了一眼眸子快要吐火的隋青云,将这话生生咽了下去。

    地痞乙不懂得看人颜色,痴痴对着窗下排着的两柄长纱灯羡慕得流口水:“岂不是一人之下,我们之上,连青云兄都得看他的脸色了。”

    一想到那种仰人鼻息的活法,还得给那小子提鞋,隋青云怒意上涌,听不得这些话,当即劈手就是两记手刀,一边一个重重敲在他们脑门上。

    尖锐的惨叫声扎人的耳膜,苏探微缓缓摇头,转入内阁。

    这里汗牛充栋,丰富的藏书和经卷在一列列木质排架上叠得密密匝匝,每一只格子上均悬挂有红漆刻记牌,饶是如此,苏探微的眼睛在木牌上扫过,也费时费力。

    修长的手指,一行行地摩挲过木架,直至视线停顿。

    呼吸略急促。眼帘一低,木牌上的“景瑞五年”入目。

    景瑞五年,是楚珩在世上的最后一年。武威城一战,大业武帝陛下因受敌困,几至于兵尽粮绝,不得已以三千业甲破阵。冲入阵中,杀敌上万,然而这场战事最终以大业失败告终,因为陛下在武威一战之后失去了消息,生死不知。

    这是留在史书上的。

    还有一些不曾留在史书上的。

    当年天子御驾亲征前,召令太医院留下对症伤寒的药方,以及数以百计的外伤用药的方子,但到了战场之后,按照方子抓的药,却将伤兵活活医治死!

    石州驰援的粮草,也是外面铺满粮草,里头充斥砂石!

    里三层外三层的棉衣穿在身上根本不抗冻,楚珩下令严查,将自己的棉衣脱下来,与将士对称,结果士兵的棉衣根本不足重,大幅地缺斤少两。大业的军将多有南方人,出征之前,楚珩关照过将士的御寒问题,召集各地囤积上等长绒棉,其中被贪墨的绒棉换算下来,只怕足足千户之县一年的开销。

    战事的失利,不是因为违悖了天时,更不是大业的将士无力抵抗胡羌,而是明明白白地,被背后之人断送。

    大业立国百年,数代先王,有鉴于前朝遗祸,蹈血图治,发扬经济大兴农桑,以安民为根本,到了楚珩一代,才有了与骚边日久的胡羌一战的武力与物力。胡羌猖獗,虽远必诛。无数和亲的公主泪洒故土,此事乃几代帝王大恨。

    然而他不曾想到,人心,可以阴暗卑劣至此地步,贪婪不逊至此地步。

    苏探微垂眼将格子间被杏色丝绳捆扎的书札挪了出来,手指捻住细绳,顿了一瞬的功夫,用了一些力道当机立断地抽开。

    这时,寒止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宛如锣鼓喧天的喜庆的动静,“太后召见?太后真的召见我了?”

    苏探微胸中一动,将书札藏入袖中,寻声越过一排排闪烁的烛光,迈向角楼的一侧抱厦。

    幽绿的芭蕉闪动着水露的微光,那片几个人簇拥着隋青云交头接耳,似乎遇见了什么喜事。

    苏探微目光停在一惨绿罗裳的女官身上,这是姜月见身旁的宫人钱滴珠。姜月见此时,应当正在紫明宫出席冷香宴,派遣宫人来太医院,调动隋青云……

    隋青云的神色仿佛赢了一样,终于靠自己扳回一筹,太后还是没忘自己,他快活地翘起了眼角,当着苏探微的面,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几个“流氓地痞”前呼后拥地围着隋青云,送头儿离去。

    钱滴珠落在最后,夜色寒凉,她将瘦弱的双手穿插在衣袖里,低着头细步往前走,忽听到一人叫住了自己,她微微颔首,行了一礼:“小苏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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