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的逃过一劫。 不过他也没显得多懊悔。这个名字既已钉在他心里,早晚便已是个死人。 他沉吟半晌,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布包。 “你说了这么多,没提到这些。” 布包一抖,从里面滚出两个细白瓷瓶, “德信堂出的烫伤药膏,阳谷县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西门庆的东西,却让嫂嫂你收着。” 潘小园深吸口气,点点头,承认:“没错。” “解释?” 潘小园沉吟片刻,反客为主:“敢问叔叔从何处得到这些东西?”看似镇定,其实心里乱成一团,按着老习惯就叫叔叔,武松也没注意到。 “紫石街上,一个小姑娘给我的。” 武松没说的是,当时他大步走过紫石街,所有邻居嘴上窃窃私语,眼睛里假装看不见他,唯有那个他从来没留意过的干瘦小女孩,呼哧带喘追了他好久——若说没蹊跷,谁信? 潘小园长出一口气。贞姐关键时刻靠得住。 “那么,请你……拔开左边那个瓶塞,里面不是药,是……是……” 武松一双长眉微微一抬,照她说的做。瓶子里果然抽出一卷带着药香的纸,质地不一,上面的字迹五花八门,有些已经污了。 武松展开第一张纸。那是潘小园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不怎么样,写着收到这两瓶药的日期、时间、来龙去脉。墨水已经变淡,明显不是近期写的。 第二张纸,是西门庆家十六扇笼银丝卷的订单,有管家和傅伙计的签名,时间是去年年底。 第三张,报恩寺斋僧的“合同”条款原件,最底下有吴月娘的花押。 第四张,第五张……崭新的钱引,花花绿绿的盖着押和印。 …… 滴答,滴答,潘小园忽然发现,自己鬓角的汗已经滴到脚下了。 镇静再镇静,见武松没有再询问的意思,才开口:“方才我所述的每一件事,这里都有证据,都对得上号。都不是什么光彩事,此前不知道贞姐有没有将东西交给你,因才压着没说,以免空口无凭,你不会信。” 她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做这些准备的。知道这些事多少都能从邻居口中问出点蛛丝马迹,以武松的精细程度,跟他遮遮掩掩大约是自寻死路,干脆釜底抽薪,所有事实毫不粉饰的摆出来,让他自己判断。 武大把她坑得不浅,她小心没有流露出太怨念的意思。但看武松的神情,他也都心里有数。往往她刚说半句,他就能明白后面一连串的变故。 武松耐心听她说完,点点头,似乎是有些释然,熟练地将所有纸张卷成卷。 潘小园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的这些珍藏的“证物”,武松方才,连细看都没看? “你……这些东西……你都看过了?” 武松不置可否,将纸张塞回瓶子里去,扣上瓶塞。 潘小园如堕冰窖,冷汗出了一身。面前的人,已经不足以用“可怕”来形容了。 他早就看过了这些字据记录,却始终对她守口如瓶,引逗她再次将整个阴谋口述一番——他知道人在撒谎的时候,不可能将每个细节都重复得完全一致。如果潘小园没能跳出这个连环套,如果她一念之差,歪曲了任何一个环节,或者万一“证物”系她伪造,那么…… 她就无法活着感慨武松的可怕了。 但武松的下一句话,又把她放在了钢丝上。 “所以你,早就料到会出事?早就知道你会有口难辩,因此早就做好了准备?” 猜对了一半。潘小园点点头,“有一件事没料到……没料到西门庆会这么狠毒。” “嫂嫂心思缜密,武二佩服。”武松用刀尖在地上随意划着。刀刃的冷光打在他脸上。 “所以,你到底是谁?” 什么?潘小园第一反应是掉头就跑。方才命悬人手,为了撇清自己,保这颗脑袋,甩出了太多不符合潘金莲身份的信息。 潘金莲的出身只是个大户人家丫环,若说她工于针线善于烹饪,都还是合情合理;但方才与武松那一番滴水不漏的对质,已经大大超出了金莲姑娘的智商,武松要连这都怀疑不起来,那他恐怕连一个梁山小喽啰都混不上。 武松不是没质疑过她。穿越伊始,她编了个什么王母娘娘托梦的大瞎话,把武大唬得一愣一愣的,但武松却很隐晦地表示了老子不信,只是当着武大的面,不愿意让哥哥太难堪。 身子想跑,脚下却像钉了钉子一样,仿佛潜意识里也瞧不起自己那惊慌失措的脑子,强迫她面对现实。 武松哪能察觉不到她的惶然,深深叹了口气。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