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 “我不懂你们江湖人行事的准则,但哥哥身背这等债务,日后浪迹江湖之时,想必也不会太舒坦吧?” 燕青郁郁一笑:“岂止是不舒坦。小乙这几天整日噩梦。” 在李师师面前没有假话。当他完成了接受的一切指示,本来是该高奏凯歌的时刻,却意外地神思郁郁,将身在东京的日日夜夜回忆了又回忆,只有对和错,却分不清应该不应该。 乃至最后被史文恭刀刃及颈之时,竟有些释然的感觉。报应总会来的,不是吗? 他从小机敏伶俐,身边少有人及,乃至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时刻充满了自信,听不太进旁人的迂腐言语。 然而此刻,李师师的几句老生常谈的婉言,却好似佛言纶音,一下子将那个自信的外壳撕扯出一个锋利的口子,汩汩泄出里面火热的真情实意来。小时候断断续续读的那些书,什么是信,什么是义,什么是君子,什么是小人,一字一句,突然重新变得鲜活无比。 一下子汗颜无地,神思恍惚。平生头一次,深深觉得自己配不上一个女人。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然而她的声音鼓荡在耳膜,告诉他:“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燕青心中纷乱,无数个念头来来去去,苦笑着问:“我若现在回山,娘子猜我会被撕成多少片?” 李师师秀眉微蹙。方才那次初试手的成功,给她身上添了一些突如其来的江湖豪气。 一直把他当做江湖豪士尊敬相待。却不知她李师师从小养尊处优,待起下人仆役来,那份颐指气使的骄傲跋扈劲儿,却也不用刻意装出来。 不再正眼看他,沉下声音,问:“我若非要你去呢?” “那……小乙只好去赴死。” 说着慢慢站起来,轻轻归拢几案上的茶壶茶盏,慢慢转身,眼中闪出异样的神采。 “我会求山上兄弟给娘子送个信儿,告诉娘子,小乙纵然一死,该补救的,都已尽量补救完了。望娘子日后,安稳岁月中,焙茗间隙里,能记起小人些个。” 李师师见他如此干脆利落,毫无怨言地大步出门,忍不住叫道:“等等!” 望着那双愕然带着惊喜的眼睛,缓缓说道:“我和你一起去。他们总会买我的面子吧?” 燕青只觉得被闪电击中了,从里到外一片麻。 “娘子说……说什么?” 李师师自己也有些讶异。难道不是早就厌倦了牢笼中以色侍人的生活,难道不是被每天数着米粒儿吃饭的日子逼得要发疯;方才在听他讲什么游历四海,难道不是悠然神往,眼眶发酸;更何况,因着“收留”钦犯的事情,心中时刻不安,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官兵闯进门来,而那个金丝雀儿的主人,问都不会问一句。 心中的涓涓细流汇成沧海,一旦闸门开了条小缝,便是倾泻而出,无可挽回。 她不是都会使蒙汗药了么!凭什么闯不得江湖? 但还是有些犹豫不决:“我……若是被强盗劫持走了,我的这些丫环婆子,会被拿住问罪的吧?” 燕青抑制不住的笑出声来:“放心!他们会使钱消灾的。” 潘小园听完燕青吞吞吐吐的供述,对他的恨意消了一半,转而代以极端深刻的同情。 所以这一路上,他是兼做车夫、伙夫、小厮、保镖、保姆,不知受了多少罪。以至于从未出过远门的李师师一路奔波,居然气色一如往常,衣角连尘土都没沾一点! 想问他这回到底有没有福分碰一下师师姑娘的手,又觉得不免刻薄了。但看他方才居然敢跟李师师唱一句反调,坚持让她乘轿,则似乎还是有那么些进展,至少已获得了一分一毫的话语权。 再看那顶李师师的小轿,油然而生一股大写的服气。 平行历史中的李师师下落成迷,有人说她在金兵入侵之时尽捐家财,充作军费,宋亡后从容殉国,羞杀一干贪生怕死的须眉男子。有人说一介烟花娼妓如何能有如此觉悟胆识,不过是流落江南,嫁作商人妇,晚景凄凉而已。 现在看来,这第一种说法,竟还真有些可信之处。 只是李师师虽然聪颖过人,毕竟涉世不深, 所见男人多为才子墨客,更没跟地痞流氓打过交道。她只道“梁山义士”都是说一不二的好汉,因此才毫不畏惧地冒险前来为燕青作证。 却不知倘若她遇到的是宋江之辈,她就是一个送上门来的人质,只要将她控制牢了,便可以轻松将燕青玩弄于鼓掌之中,更别提什么原则和大义。 这么一想,李师师也算运气,碰上如今的梁山主事武二哥,一点也想不到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