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上次刘光世、韩世忠请了一群多情歌伎, 用尽十八般手段取悦在座的各位男子汉,把她气得好不尴尬难受。怎的现在终于开始“入乡随俗”了? 轻轻盯着他,“所以你也是去受用那些‘歌舞酒食’的了?” 他静默一刻, “嗯”一声。 “禁军还缺饷呢。” “我知道。” 拳头打进棉花里,完全使不上劲儿。看他眼里倒是闪出一丝愧疚,轻轻捋她发梢。 “我……不会耽太晚的。” 她刚想说,这不是耽搁多晚的事儿。随即又想, 武松怎么会不明白这个理儿呢?国难当前,当官的议事还不忘享乐,传出去得让百姓多寒心?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些人手里有兵,不得不依仗?他却为什么连一个“从简”的建议也没提出来呢? 突然觉得方才跟他的暧昧玩闹实在是太给他脸。正不知如何开口,外院的仆役已经被打发来请他了:“官人,车子已备好在外面,还请官人莫要耽搁了。” 武松再不说话,拍拍她肩膀,低头亲一口,大步走出去了。她一愣神的工夫,听得外面车马辘辘,人家早走了。 她咬牙切齿回了内院。隐约听着小丫环们讨论:“快叫厨房烧解酒汤,热热的炖着,官人回来随时能喝上……新衣裳新鞋也要备好,说不定会吐……还有香茶碳灰压片子……” 果然是服务经验丰富,她心里拧巴成一股绳,凑过去随口问:“要香茶片子做什么?” 两个小丫环天真无畏地回道:“要是官人回来,身上沾了脂粉香,不是惹夫人生气?香茶碳灰片在衣衫上擦擦,什么味道便都没了。过去我家那位老爷从来都是这么吩咐的。” 她简直怒发冲冠,又不好责备什么。如此耿直的丫环,也真配她家老爷的性子。 尽管用心掩饰,小丫环还是看出她面色不善,一个个慌忙告退,厨房去烧解酒汤了。 潘小园慢慢回到卧室,床上坐好久,猛地站起身,点上灯,书桌上铺开纸,咬一杆细笔,开始写字。 她不觉得武松在短短几个月之内会性格大变。也知道他今日大约是不得已去赴约,只不过去试试水;更知道他不会随大流的堕落腐败,也不会今晚给她顶绿帽子戴戴。 但也许人都是会变的。在大染缸里浸得足够久,最纯的玉,会不会也微现瑕疵? 理智告诉她,武松大约是天底下最可信赖的人之一;可方才他那猴急赴约的样儿,又让他的光辉伟岸形象,在她心里大大打了折扣。 也许该和他严肃谈一谈,让他把自己的不满当回事儿?可要是蛮横不许他再参加这种应酬,算是禁他自由吗? 还是舍不得设想任何跟他分道扬镳的情境。她有自己的解决方法。手底下运笔如飞,是在总结自己历年来积攒的不动产和现金;何处埋了多少金子钱引,何处收租放贷,何处有地产田产,哪些是写自己名字,哪些又在岳飞名下——许久不清点,可别忘了。 一行行写出来,心绪慢慢平静。等收了最后一笔,仔细过一眼自己的资产清单,心中又重新充满了安全感,也不那么恨武松了。 甚至大大方方地想,哪天武松要是跟她再过不到一块儿去,这些财产不妨分他一点,省得他自己不会挣钱,成一个沦落丐帮的下场。 这么一想,又没出息地扑哧笑出来。 等字迹晾干,将“清单”折成小块,藏进公孙胜给她盛铜钱的锦囊里,贴身放着,吹灯睡觉,不一会儿就睡得香熟。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听到外面似有车马之声。然后是几句人声对话。脚步声朝自己卧室走来,刻意放轻,在门口停住。 推一推,门没开。潘小园还保留着没出息的平民习气:没遣下人看门,而是从内自己上了闩。 她半睡半醒的,知道是武松应酬回来了。听他推了两下子门,感觉到上闩,却也没叫她,默默倚着门框坐下来。没多久,听到门边他微微的鼾声。 她解气不已。叫你应酬。叫你“歌舞酒食”。活该露宿一整夜。 然而等了一会儿,想象他蔫头耷脑的模样,终究还是心软,舍不得晾他在外面吹风。推开暖和的被子,凉凉的跳起身来,踮脚跑到门边开了闩,立刻又刺溜一声回到床上,把自己裹住。 武松赶紧进来。过了一会儿,听他洗漱完毕,放轻呼吸,轻手轻脚地凑到床上来。 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