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两只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也不曾梳妆,素面朝天。 “阿娘,您这是……”谢茂问了一句,突然醒悟。 上午他才让内阁重新核查近五十年内灭陈勋臣的赏格,想来消息早就传进长信宫了。 太后拿冰帕子捂了捂眼睛,定定地看了谢茂许久,半晌才说道:“是阿娘小看了我儿的胸襟器量。我儿天威皇皇,襟量天下,阿娘自以为开明睿放豁达古今,今日与我儿相较上下,才知道不如我儿良多。” 谢茂上前扶她坐下,笑道:“不如阿娘,不如阿娘。” 太后从散朝时听闻皇帝有意追封谢芳的消息传来,就处在不可置信与果然如此两种情绪中无法拔出。到了这会儿,她的手指还有些颤抖:“阿娘知道,这都是陛下孝顺我。” 她哭红的眼中又淌出一行泪,“古往今来,如陛下这般孝顺的孩子,再不会有了!” 这世道只有父权,没有母权。子女对母亲的孝顺,仅仅是因为那个女人是父亲的妻子,而不是因为那是自己的母亲。贞烈教化之下,无数子女对红杏出墙的母亲叱骂痛打,却对父亲三妻四妾习以为常,母亲一旦失去了父亲妻室的身份,就变得毫无价值。 像谢茂这样愿意为了母亲高兴,追封母亲前情人做皇帝的儿子,确实是史上绝无,此后罕见。 太后会如此感动,正是因为谢茂所做的一切,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的纲常规范。 谢茂安慰道:“阿娘宽心,不哭了。”他也不会哄亲妈,只会这么劝。 太后果然就擦了擦眼角,她虽哭得两眼红肿,整个人却似容光焕发,大约是想起了与谢芳少年时的往事,眉宇间还多了一丝相思的哀愁与年少时的憧憬。谢茂看着她,越发觉得她是个小孩子,偏偏太后实打实地用慈爱的目光望着他:“这么晚来是有事么?——没有带飞石来。” 谢茂咳了一声,他昨儿缠着衣飞石在太极殿都没出门,走哪儿都要把衣飞石带着,这会儿被太后问了问,老脸再厚也痒酥酥的。 “他爹给他提亲去了。”谢茂没说衣飞石的计划,简单化处理,“儿臣让龙幼株去把这事儿了结了,一来朕答应了小衣,给那倒霉丫头赐个王孙,还得请阿娘帮着琢磨个人选。二来也是想请阿娘帮着看看,别又让人惦记着小衣的婚事……” 太后哑然失笑:“堂堂的国公夫人,多少人眼红呢。”又忍不住捶了捶谢茂,“是个倒霉丫头。这天底下呀,能比飞石还好的夫婿只怕是不多了,十个王孙也抵不上。” 谢茂没好气地说:“干惦记也没用,那得有命享!” 皇帝吃醋发狠的模样把太后笑得不行:“好啦,阿娘知道了。”末了又提醒道,“飞石家里最近不太平,他不是有个舅舅?对外说要把养女许给衣飞金。那养女是西河来的瘦马,来历不明。” 谢茂听了一耳朵也没太在意:“衣尚予、衣飞金都不是傻子,且轮不到小衣操心。” “你提醒他一句吧。那养女和周氏长得八分像,只怕不是偶然。” 谢茂就乐了,小衣才想玩家门分裂的把戏,敢情衣家早就准备好了? 这长得像周氏的瘦马要不是衣尚予故意搁家里的,谢茂都不信。他是不了解衣飞金,可他了解衣尚予啊——这老帅的厉害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种伎俩要不是衣尚予默许,根本甭想在长公主府生根。 送走谢茂之后,太后默默走进书房,书案上挂着两幅人物肖像。 这是她下午才画出来的。当年谢芳与她交换的书信早已焚烧,所有的信物也都深埋,她唯一留下的,只有脑海中属于谢芳的音容笑貌。她一遍一遍地回想谢芳的模样,总觉得在一天天遗忘。 可是,今天之前,哪怕她儿子做了皇帝,她也不敢在长信宫里画陌生男人的样子。 她是文帝的妃子,她是太平帝的母亲。 这是她立身于世的根本。她只能做一个妻子,做一位母亲,才能拥有如今的生活。这世道不准许她放浪形骸,也不可能准许她去做任何超越了妻子和母亲本分的事情。 直到今天她的儿子决定给她心爱的少年追封,不是亲王,不是太子,是皇帝! 这让她感觉到了真实。她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尊重,独属于她的尊重。 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文帝,不是因为她给文帝生育了子嗣,仅仅因为她是林湛,她就这么重要了。重要到可以让一个王朝多出一位皇帝来!她的儿子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哪怕你不是文帝的妻子,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你喜欢的人,就可以无比尊贵! 所以,她敢正大光明地站在长信宫的书房里,一笔一笔将脑海中的少年身影描绘出来。 我就是喜欢他!我敢把他的画像悬于宫中,日夜瞻望思念。 痴痴望了半夜之后,太后将那两幅画掷于火盆之中,看着它们一点点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