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明聪听得出其中的虚弱,原本陌生的感情瞬间就被拉回幼年,他下意识地想要抬头,又生生忍住,只看着地上近在咫尺的织毯——不是他记忆中的花纹,可是,这间屋子他也是很熟悉的。 小时候他就在这里的地上爬,从龙床前的承足爬到临窗的榻边,那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 他依稀还记得皇帝穿着宽大清凉的夏常服,端冰镇的酸梅浆给他喝。他爬得很快,爬得气喘吁吁,扑倒在皇帝的膝下,一头撞着御榻下雕刻精美的卿云纹,疼得哇哇大哭。 ……躺在龙床上的人,是曾经把他养在膝上的皇爷爷。 衣明聪哽了一下,尽量收敛住情绪,低声道:“小臣叩请陛下圣安,陛下万岁。” “一晃眼这么大了。来,上前来,皇爷爷看看你。”皇帝声气十分和蔼,和衣明聪记忆中的口吻极其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如今的皇帝听上去苍老而虚弱,让人心酸。 衣明聪磕了头,奉旨膝行上前,略微抬头。 皇帝看上去不如声音那么苍老,脸色苍白病弱,仍旧有着远超常人的清俊风华。他的二爷爷襄国公衣飞石就坐在皇帝龙床边上,手里捧着茶碗,神色凝重。 皇帝看着他笑了笑,招招手,示意衣明聪再上前。 衣明聪再往前挪了一步。 皇帝仔仔细细看了他好几眼,伸出手,衣明聪连忙再往前膝行两步,低头让皇帝摸着自己脑袋。 “是长大了。”皇帝说。 衣明聪能感觉到皇帝的手在微微颤抖。 “去吧。要好好儿的。”皇帝似是疲惫极了,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就让衣明聪退下了。 衣明聪心中生起极度不祥的滋味,他有些想哭,想拉住皇爷爷的手,可是,他不敢。 哪怕记忆中皇帝曾经极其宠爱他,哪怕如今的皇帝也对他十分温柔。他仍旧只能膝行着退下三步之外,恭恭敬敬地磕头告退,多说一句话都不敢。 退出太极殿之后,衣明聪被宫监领着出门,一直憋着走出了宫门,他才流出两行热泪。 天不早了,衣明聪没有再回衙门。 他直接回了长公主府,闷着吃了晚饭,待在书房抄经,欲为皇帝祈福。 熬了一夜过去,衣明聪抄得腰酸背痛,打算吃些茶,叫家人去衙门告假,留在府中继续抄经。 一碗茶还没有吃完,下人匆匆忙忙来报,说宫中来了旨意,叫他去接赏。衣明聪迷茫地去堂前跪下,皇帝传的依旧是口谕,只说把京城三处皇庄赏给他,另有若干古玩字画奇珍,林林总总数千件。皆是皇帝内库清点出来的珍宝。 ——就似家里老祖宗临去之时分私产,皇爷爷也没忘了予他这个假孙子一份儿。 当着宫中来人的面,衣明聪憋得两眼通红也不敢流泪,除了狠狠磕头,谢恩的话都说不出一句。 ※ 谢茂躺在床上,保保与十五娘都跪在跟前。 他拉着保保的手,笑眯眯地说:“保保,你是个聪明孩子,江山,社稷,百姓,托付给你,朕很放心——唉,可惜呀,身子不好。虽说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也要好好保重身子,凡事不要太操劳。” 保保两眼含泪,不住点头:“孙儿遵旨,孙儿知道。皇爷爷,您好好养息身子,万寿还长着呢。” “黎洵老啦。” 谢茂转而指点朝局,“他是三朝老臣,黎簪云是你老师,黎家与你阿母亦是姻亲,他若告老而去,你与你阿母在朝中顿失半壁——” “皇爷爷……”保保只管拉住他的手哭,“孙儿离不开您……” “傻孩子。” 谢茂摸着他的脑袋,“若黎洵告老,单学礼背后有林家支撑,一旦坐稳首辅之位,十年之内,你与你阿母皆无力与之相争……好在,他也不年轻啦。他若不离朝,你要千万留住黎洵,朕的意思,你明白吗?——你以母血得嗣皇帝位,你要扶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