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走进了一座巨大的陵寝,四周静悄悄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个很陌生的地方。可是,又有一种很熟悉、安祥的感觉,黑暗中,谢茂没有感觉到一丝未知的危险和忐忑,反而是一种来自内心的安然。就像是人躺在自己的卧室里,睡在自己熟悉的床上,下意识地就会觉得安全和放松。 ……这里是,旗山陵。 谢茂下意识地伸手往后摸了摸,摸到一副巨大的棺椁。 他知道,那是他的梓宫。宽大的椁室里边,就是安放着他遗体的棺木,他应该躺在里边。 没有人会被自己吓着。摸着自己的棺椁,谢茂心情略复杂。前几次在系统的操作下,他也见过自己的丧礼,妃嫔皇嗣哭得声嘶力竭,诸王大臣哭天抹泪,他蹲在自己的神主牌前,甚至有点想笑。 但是,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自己的陵寝之中。 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可是,他不愿意相信。 谢茂来到旗山陵不过短短片刻间,放置棺椁的后殿门前就有灯火亮起,一片漆黑之中,有人手提烛火缓步行来,先进来的当然是橘黄色的灯光,应当是很微弱的,然而,黑暗之中,那一点儿光就显得尤其地珍贵。 明知道来人不可能看见自己,谢茂还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隐在了棺椁的阴影之下。 光来了,来人却久候不至。 谢茂心念微动,系统就给他换了个视角,他瞬间从棺椁的阴影之下,换到了中殿厚重的殿门之旁,依旧隐在阴影之中,却能看见中殿里的一切。 后殿存放着帝王棺椁,中殿则奉着香、花、灯、水、果五供与长明灯。 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这里。 谢茂将手扶着身侧冷冰冰的石壁,浑身上下涌起的都是无力。 果然是他。 当然是他。 除了他,还会有谁? 正常情况下,谢朝帝王安厝三年方才封棺合陵,棺椁既然已经送下来了,旗山陵显然已经封了。帝王逝后的地宫必然是静悄悄的,不该存着任何活人。可是,这里偏偏还有人在。 谢茂去了系统虚境不过一眨眼间,旗山陵至少也在三年之后。 他看着立在五供前的身影,想,三年了呀。 三年你都熬过来了,你还是这样英姿勃发,还是这样风度翩翩。为何不能再活三十年呢?死去的人就该埋在地宫之中,血肉消减,白骨成泥。活着的人继续享受艳阳春花,享受人间繁华。 你头发也没有白,腰上一寸肉都没有瘦,你活得好好儿的,为什么要来殉葬? 这是死人的地方。活人不该来。 立在中殿的那人提着篮子,将新鲜的花果清水摆上白玉座,点燃香蜡。 那人恭恭敬敬地在拜垫上跪下,叩拜大礼行参,最终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趴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跪起身来,声音中带着一缕笑意:“陛下,臣来了。” 谢茂闭上眼。 他听得出那声音中的忐忑与惭愧。 长久的沉默。 “臣……有违圣意,臣知罪。可是,” “臣做不到。” “陛下安厝明堂时,臣只当陛下是累了,睡着了,臣想陛下了,就来旗山拜见陛下。哪怕臣摸不到陛下的身体,见不到陛下的面,臣也知道陛下是在这里……” “朱雨、银雷都在宁安殿守着,臣是放心的。” “赵公公年纪大了,说要替陛下守灯,他这会儿就在上边……臣也放心。” “可是,三年了。” “礼部上书,请为陛下合陵。” “断龙石放下,陛下就独自留在地宫之中,臣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陛下说,不许人殉死。陛下仁慈。这是陛下所施仁政,臣感佩不已。但是,陛下,不许人殉死,您独自留在下边,谁服侍您呢?——臣亦有私心。臣舍不得陛下。” “臣不能忍受见不到陛下的日子。” “合陵之日,臣就进来了。” “您别生气,臣不曾穿戴官服,没有佩戴任何印信,臣也不敢进您安奉之殿。” “只当臣是断龙石下祭奠鬼神的人牲。” “——臣,” 那人一边絮絮地陈情,说着说着就俯首磕头,仿佛供着的帝灵真的在天上看着他。 “臣听陛下旨意,臣不敢为陛下殉。” “臣只是离不开陛下。” 谢茂差点被他说得流下泪来。 从他说想陛下了就到旗山陵拜见时,谢茂眼睛就红了。 帝陵的断龙石一旦放下,除非凿山开穴,否则地宫绝不可能打开。换句话说,留在这座漆黑黑的帝宫之中,就像是躺进了一口巨大的棺材,被深埋在地底,再也无法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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