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个月,能够改变很多事。 ※ 那时候,母亲也没有想过称帝。 做母亲的,总不好跟儿子抢皇位,既然有了皇帝之实,又何必非要皇帝之名? 随着阿兄除服的日子越来越近,母亲忙碌政务之余,剩下的时间就很细心地替阿兄挑选皇后。 因阿兄自幼身体孱弱,当年听政劳累病倒之后,挨在东宫养了几年,选太孙妃之事就耽误了。如今是挑选皇后,规制还要更高一筹,门第也要往上选,是以母亲看得十分仔细。 待选了皇后,挑上几个妃子,只等龙裔出生,母亲再挑选合适的皇孙养大,年纪也差不多了。 朕也没想过皇位的事。 ——八竿子打不着呢,哪儿就轮得着朕了? 母亲看中的是沛阁老家中的小女儿,沛氏与阿兄年龄相当,熟读诗书,最重要的是,沛家家风极其开明,家中出了五个女进士,沛氏的两个姐姐、三位嫂嫂,当时都在朝中做官。 沛阁老本身也是母亲在朝中最倚重的文臣之一。 诚然母亲挑了沛氏做皇后,有几分往阿兄身边搁钉子的意味,可退一步想,能把沛氏这样聪颖能干的女孩儿配给阿兄,足见母亲一片慈心。 换了朕,弄上一个门第好看、古板木讷到愚蠢的妇人,单给阿兄扯后腿也烦死他了。 快要除服出孝的那一段时日,宫中风声略紧张。 朕几次进宫,都看见母亲坐在长信宫中,看着满屋子鲜花,垂头叹息。 倒不是因为天子要除服上朝问政了,彼时阿兄困在深宫臂膀全失,除了名分一无所有。有世庙临终遗旨镇压着,他那一点儿名分也不大好使。 母亲紧张的是,那些日子里,襄国公往旗山陵跑得越来越频密了。 天子殡葬,三年合陵。 皇帝除服之日渐近,大行皇帝合陵之日也一天天地近了。 襄国公没有做权臣的念头,母亲临朝之后,他几次召旧部进京,亲自带着向母亲引荐。 母亲对此甚为感激。 ——父亲是襄国公的亲弟弟,他完全可以把旧部引荐给父亲,这对衣家而言,更加稳妥。 可是,襄国公没有这么做。朕想,或许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对衣家,对母亲,对信任襄国公的旧部,都最稳妥。 襄国公引荐旧部,向母亲举荐后起之秀,种种作为都被朝野赞扬,皆认为他准备交回兵权,急流勇退。只有母亲很忧虑。随着襄国公一次次往旗山陵跑,她觉得自己的想法一点点在变成现实。 襄国公萌生的不是退意,而是随葬帝陵的死志。 朕和襄国公不大熟悉。 印象中,他是位不算和蔼也绝不严厉的长辈。所有人都喜欢他,大概是因为……有求必应? 他总是会答应后辈们的恳求。哪怕他老人家总是面上淡淡的,好似根本没听见你说了什么,可对他哀求过的大事小事,最终都会被办妥。朕也曾经向他索求过一套奇珍避水珠,下午就有两个箱子抬到了朕的宫中,还附赠了一个专门打理箱子的小宫奴,真是贴心极了。 至于他在朝堂上的种种厉害之处,朕当时离得太远了,无缘得窥其风采。 朕只知道,合陵之前,母亲痛哭了一场,襄国公就消失了。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 承天三年,秋天。 那个秋天热得很反常,东边十一个州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旱灾,母亲忙得几日几夜没合眼。 朕在宫中亦热得奄奄一息,只有凉国公世子才能让朕安下心来。襄国公离开之后,羽林卫是朕的从祖父兄弟衣长宁掌管,朕正想托他想个辙,把凉国公世子孔彰约入宫中饮茶,遍寻不着。 朕在兰林宫门下见到了父亲,父亲说,他要去凉宫准备夜宴。 那时候,朕并不知道在兰林宫遇见的“父亲”,其实,并不是父亲,而是朕的小叔。 朕在宫中转了两圈,没能找到衣长宁,打算退而求其次,去找朕的侄儿衣明聪。虽然是侄儿,聪儿年纪比朕还大好几岁,有事儿找他也很便宜——长宁阿兄性子硬,聪儿就软多了。 意外的是,在寻找聪儿的途中,朕又在披香宫门下遇见了父亲。 “阿父?”朕惊呆了,“您不是……”在兰林宫么? 兰林宫往凉宫的方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朕相向对着,再从披香宫走来。 父亲心不在焉地命朕赶紧回宫不许乱跑,朕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嗅见了风中传来的未央宫中第一缕不祥的味道。 当天晚上,聪儿红着眼睛,亲自抬着长宁阿兄的尸身,从兴庆门离开了皇城。 朕在长信宫门前,看见了浑身浴血的凉国公府世子。他抱着剑守在丹陛之下,目光冰冷锐利。 许久。 许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