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完全自我中心的人,只从自身出发想问题的人,现实中会叫人避之唯恐不及。 而且,这是风云变幻的乱世,三哥是个到处走动的商人,杜太爷是过花甲奔古稀的老人,万一有谁遭遇不可挽回的厄运,她到时候,是该埋怨世道还是憎恨命运? 翌日早晨的餐桌上,珍卿难得端详杜太爷。自从晓得并非亲生后,珍卿满腹的惊痛愧疚,下意识不敢多看杜太爷。可今天偶然细看祖父,发现他数日间又添老态:他手脸上的褐斑似乎又多了;他那松垮的脸皮上,嵌着太多细密的沟壑——珍卿怎么也记不清,是他原来就有这么多,还是近来新添的;他从前微微花白的头发,现在进展得接近全白了…… 珍卿陡然一阵鼻酸眼涨,赶紧把头扎下去,努力喝粥掩饰异状:该拿什么挽救你的衰老,我的祖父! 杜太爷并不觉到自己衰老,除了前一阵受刺激惊吓太多,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没有很多细腻深沉的慨叹,他的目光着落在具体的事务上。 这时,他颤颤地拿起瓢羹,给珍卿又盛一碗乳鸽汤,推到珍卿面前叫她一口闷。珍卿说她喝过一碗了,再说鸽子汤腥呐,喝多了堆在胃里想吐。杜太爷有点发恼了,努着眉头叫珍卿快喝,看她听话地喝起来,松了眉头嘀嘀咕咕的:“你瞅你瘦的,嘴壮才好养活!啥时候壮得像猪崽,你再说腥不腥的话!” 陆浩云看珍卿喝药似的,勉强把乳鸽汤灌进去,递了手绢给她擦擦嘴,看得既怜爱又心酸。 他知道小妹会答应杜太爷,就算不为她这个未婚夫,也会为一根筋的杜太爷,她是个珍视感情的傻囡囡。陆浩云自己的原则是,如果小妹自己不愿意,他一定不会勉于她,他会小心翼翼地等她回来,他知道等待是值得的。可是如果她自己情愿,他私心里求之不得,他会最大限度地保护她。 果然不出所料,一家三口人吃过早饭,杜太爷送珍卿到门外。珍卿亲口告诉他,她愿意尽快同三哥成亲,只是希望婚礼尽量简单,既不必太铺张靡费,也不必昭告天下。 杜太爷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这个妮儿这次恁好讲话。如此便各人退让一步,杜太爷也答应珍卿的要求。 到海宁城这一年多来,杜太爷经过了大起大落,岁末时节忽生世事无常之感。报纸上曝光孙女婿的绯闻,更有些小报热衷于危言耸听,让杜太爷既忿怒又惶恐。虽说若要论靠山,珍卿那亲爹也能耐得很,可这事杜太爷不想细琢磨。 杜太爷心里是门儿清的:陈世美为啥要杀秦香莲娘儿几个,薛平贵为啥叫王宝钏苦等十八年,杜十娘为啥要怒沉百宝箱,咳咳,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外头野女人勾搭的。外头那些不正经的女人,勾引人可比珍卿有手段……杜太爷的逻辑略嫌混沌,但他还是那句老话,按在碗底才是菜! 对于珍卿的婚礼,杜太爷原有不少精彩设想,总的原则是:排场得像禹州大户某家嫁女孩儿,吹拉弹唱的队伍得把动静弄得到处都知道,拉嫁妆的车马得从娘家摆到婆家,叫下到长工佃户上到省长市长,都晓得他杜家门里嫁孙女…… 但碍于珍卿的再三要求,婚礼要稍微俭省低调些。然而无论如何,他一个独孙女盘到这么大,把她看得比金疙瘩都尊贵,婚礼还是不能太寒酸了。 马上就是正月过年,珍卿那二姐若在正月生孩子,满月和百日分别在阴历二月和四月,讲究一点喜事还是当避开,杜太爷在阴历三月定了个吉日。珍卿在学堂事情多得很,叫她回禹州待嫁不切实际,但该有的排场还是得有。 按照杜太爷的详细计划,他本就俭省低调得有限,结果准孙女婿真好大手笔,上来先给二十万的聘礼,又在南郊、西郊划了两幢别墅,以聘礼的名目全送给珍卿。这笔巨款就放在杜太爷手里用,他钱一足底气就更足,渐渐忽略珍卿的低调俭省要求,想他嫁孙女的排场,怎么也不能小了。 杜太爷是这样设计排场的: 现今还没有到正月,要叫黎大田开始整饬房屋,杜家庄和县城都要预备新房,好叫珍卿日后省亲住。嗯,现在乡里整房子垫路啥的,也流行起用那啥洋灰(混凝土),再不然也得用上三合土。妮儿写字念书累了,还有每回吃完饭,喜欢在外头来回溜达,院里的路也要弄成夯硬的,下过雨也能叫她随便溜达…… 还有那年处置粮店林掌柜,她表叔帮存到洋人银行的首饰,也得找人都给取出来。那些多半是珍卿她奶的陪嫁,搁了几十年样子不能看了,金银首饰要找人镕了做新样式,玉料贵木料还有珍珠啥的,也要找人改成新样式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