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壶啜了一口,茶里全是一股败火药的怪味儿,喝不惯。打开折扇扇呼两下,扇出一面金光——是台上用旧了的一把泥金牡丹扇子。 沅兰回头敛了笑,恶狠狠地质问二月红:“你接着说!” 二月红前头已把奸情交代了清楚,还有什么可再说的,沅兰这样不依不饶地逼问,显然是要给二月红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没脸了。难怪沅兰这样愤恨,本身梨园行里嫉贤嫉能嫉风头的劣根性,再加上女人对年轻貌美觅得良婿的女人的那一层妒忌。沅兰在北平混了这么些年,也没能沾一沾薛千山这块肥肉。商细蕊虽也与他勾搭过一手,倒让人气得过,毕竟那是商细蕊!她二月红算是哪个阴沟里爬出来的东西!毛也没长齐的贱丫头! 商细蕊根本不关心他俩是怎么勾搭上的,他就关心他俩怎么能拆散,好留着二月红继续为水云楼效力——主要是为了给他搭戏。关起门来在自家师兄师姐面前,他不讲理的毛病全使出来了,什么宽和,友爱,忍让,宁九郎教他的那一套混梨园的为人行事统统一边抛,艰难开口道:“你别嫁,留下来,我保着你。” 程凤台听他那嗓子,毛得扎人耳朵,不禁有些忧心。商细蕊的嗓子坏了,使人感觉就如同绝世的美人被刮花了脸蛋,绝世的高手被废除了武功,特别揪心,特别悲剧。他每次喉咙不爽快,程凤台都怀疑毁成这样了还能不能再唱戏,但是每次过了一阵子也就恢复如初了,不得不说是一种天生丽质。 二月红六神无主地看向十九。十九很知道商细蕊今次的意思,所以难得跟锯嘴葫芦似的不与沅兰针锋相对。她总不能为了帮着二月红,去和商细蕊对着干吧!十九挑起一边眉毛专心吃茶,不与二月红对眼,心想小丫头慌什么?薛千山已经当众公布了婚讯,他还能留得下你?要是这样都能把人留下来,倒真算班主大人的本事。两位大师兄则是事不关己,不闻不问。一个揉着核桃闭目养神;一个嗅嗅鼻咽哼哼小曲儿,自己给自己沏碗好茶叶滋溜滋溜地喝。整个儿都是北平城里甩手老爷们的派头,坐在那里撑个场面。 沅兰成了商细蕊的代言人,一拍茶几,啐到二月红脸上:“班主都发话留你了,你就要点儿脸吧!还真指望着薛家吹锣打鼓八抬大轿呢?做你娘的春秋梦!人那是白睡完了逗你呐!再说了,你和水云楼签的关书没到期,咱们不放人,薛家也不能明着来抢——你要再不识相,往后也不让你登台了,就让你老死在戏班里!” 二月红一味跪着哭,也不知道是太阳晒的,也不知道是抽噎得憋的,小脸涨得通红通红。沅兰骂得热血沸腾,也通红的脸。程凤台见识到他们同行之间的冷酷,不好插话,心里唯有鄙夷。他是挺见不得这个的,一群人在这挤兑一个小姑娘,这算什么事儿呢?一手拍拍商细蕊的肩要往屋里去睡会儿,商细蕊牢牢地攥住他的手,就是不让他走开,心里面被二月红哭得烦死了,同时也觉得沅兰挤兑的方向有点偏差。商细蕊的意思是嫁人等于跳火坑,只有跟着他唱戏才是唯一光明的道路,怎么被沅兰说得跟窑姐儿从良要赎身,老鸨子抬价不放人似的! 商细蕊翻身起来淅沥呼噜闷头吃西瓜,他吃西瓜籽儿也不吐,好比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程凤台怀疑他连咸淡也没尝出来。吃完一片,嗓子凉透了,哑着嗓子简短道:“告诉她路金蝉。” 十九和两位师兄都是一愣。沅兰也呆了一呆,然后刷地回头瞪住二月红。二月红在她的厉目之下一索瑟。 自打商细蕊接手水云楼,前后已经嫁掉了七八个女戏子,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姐妹,也有搭班来的戏子。一律是给人家做姨太太。其中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生儿育女,不咸不淡不悲不喜地做着小老婆。路金蝉的结果算不上最坏的,但是最典型的。当年两情相悦还未过门那会儿,为着应和她的名字“金蝉”,男方用黄金打造了一只鹅蛋大小的实心知了送到后台来捧她。盒子一打开,明晃晃一大块金砖似的光彩夺目。细看蝉翼由金线织就,纹路又清楚又细密,做着一个振翅欲飞的样子。墨玉镶的两颗蝉眼儿,连腿上的倒钩都栩栩如生。据说是宫里的手艺,这份心思真叫难得。当时大家都很羡慕,商细蕊在曹司令齐王府那边看过不少珍奇异宝,见到这只金蝉也看住了,托在手里瞧了半天。路金蝉的丈夫便笑道:商老板,你放了这个肉做的路老板给我,我照这模样儿给你打一个金子做的戏子,你看行不行?周围戏子们齐声起了个哄。路金蝉笑得非常得意。但是婚后真正过起日子来,丈夫待她不过也就那么回事,可不比婚前把她捧到天上,连陪伴她的时候都比婚前少了。而路金蝉渐渐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孤立无援的环境之中,举家上下都是原配夫人的人马,许多双眼睛盯着她,就看她什么时候出了格,好动手收拾她。不负众望的,在戏班子里养成的张扬个性,习惯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