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凤台虽然说好要一起上照片,但是他平常总打扮得摩登漂亮,像从画报里走下来的,此时略微照了照镜子,将掖在领口里的丝巾扯端正点儿,就算收拾停当了。两人先后玉树临风地走出屋来。小来跨在门槛上站着,有点兴味似的看黄记者给他俩设计姿势。并排而立嫌太呆板,只有拍集体照才好看;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又像是人家小夫妻拍双人照的格局。商细蕊想了一想,无比自然地揽着程凤台胳膊,把脑袋一歪,几乎就要枕在程凤台肩膀上,显得小鸟依人的:“就这样,拍吧!”程凤台又好气又好笑地瞅了他一眼,觉得他太淘气。黄记者心说这好,这身打扮加上这副做派,标题都现成的:蔡锷与小凤仙。 但是黄记者既然是存着心要讨好商细蕊,商细蕊说怎么样,他就怎么样,一连拍了几张不同姿态的照片哄着商细蕊开心。程凤台把帽子扣在商细蕊头上,教他戴着爵士帽,拄着文明棍。那帽子遮着一半眉眼,商细蕊翘起脚尖,惟妙惟肖地做了个卓别林电影里的动作,闷声耍着活宝,拍了一张洋派俏皮的,像是电影里的剧照。小来在那看着,轻轻一声笑出来,程凤台听见,好心好意地把自己的位子让出来,招呼她说:“小来姑娘,来来来!和你们商老板拍张照片啊!”小来把笑脸蓦然一收,扭头进了屋。 等到商细蕊玩够了,胶卷也不剩下几张了,黄记者才央告道:“商老板,要不然,您再赏我一张单人的?”这才是今天的正题。商细蕊不得不投桃报李,正襟危坐地让他拍了两张正面单人照,使黄记者欢天喜地的交差去了。黄记者一走,商细蕊也要往剧院赶。他天生一个风急火撩的脾气,如今有新戏在身,日子过的就像是被狗撵的一般忙,坐了程凤台的车子还要不断地催。程凤台笑道:“老葛别理他,这街窄人多你慢慢开,别把路人碰坏了。”说什么应什么,一个小报童背着大布袋横向里串出来,跑得太急,倒是他推了汽车一把,两手砰的一声拍在引擎盖子上,自己跌了一个跟斗,把老葛吓得要命,还以为是撞到小孩了。正待下车查看,小报童一骨碌怕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就跑,老葛气得骂了一句小赤佬。然而报童一边跑着一边喊:“号外!号外!商细蕊新戏引风波,梨园界论说《赵飞燕》!” 程凤台心里一惊。商细蕊已从车窗里探出头,穷凶极恶地喊:“小孩儿!过来!”报童跑到跟前,商细蕊夺过报纸,匆匆翻阅。报童以为遇见流氓了,还是老葛给付了钱。一路上越看眉毛越拧紧了,程凤台好声好气地问他:“怎么了?商老板?报上说你什么?”商细蕊面色不善不答话,程凤台再多问了一句,他就忽然暴躁起来,喝道:“烦死了!不会自己看吗!”随手将报纸揉两下,拍到程凤台怀里。老葛瞧着直在心里咂舌,暗想这戏子好不给面子!唬二爷像唬狗似的!这也能行?!然而程凤台此时节已然受惯了商细蕊这份被野蝎子蛰了腚的野兔子脾气,没好意地瞅他一眼,忍气吞声翻开报纸,也没有说他什么。 报上用了一面很大的篇幅来写梨园行对《赵飞燕》的看法,主要却是指摘他扮演的赵飞燕太过淫荡下流,“糟改戏”了,原来梨园中传唱了许多年的赵飞燕并不是这个样子的。还把商细蕊跟过两任军阀的事情拿出来说嘴,说他好淫善媚,自身经历与赵飞燕颇为吻合,因此把戏外的作风延续到戏里,以妖俗取悦众人。话讲得相当难听。又有一个评论家说,商细蕊在唱《归风送远》的时候,之所以裙袂飘拂,恍若谪仙,也不是他功夫特别到家,有什么法诀窍门,而是因为舞台两边,搁着一台大电风扇在吹着他!说的像真的一样,就好像亲眼看见了。 本来角儿唱一出新戏,市面上的评论有褒有贬都是正常的,甚至大多预先由戏子这边和报馆戏评家串通好,一边儿捧着一边儿砸着,是炒红一出戏的惯用手段。不过这一次既非预先串通,也非寻常讨论,“糟改戏”可是行内有颇分量的一句批评,电风扇这个歪点子一出,也把商细蕊苦心修炼的“踽步”一笔抹杀了。尤其说到过去的私生活,商细蕊很敏锐地从中嗅出了恶意,气得呼哧呼哧地笑了:“这都说的梦话!电风扇能吹出来,我还吃这些苦?还有人稀罕看我?”程凤台少不得安慰他两句,帮着一起骂骂那群瞎说瞎写的混账玩意儿。商细蕊毕竟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冤枉官司吃惯了,气来得快,消得也快,没几分钟就被程凤台哄得笑出来。不料到了水云楼,水云楼群情激昂地也在讨论着今天的报纸,使程凤台一番活宝付诸东流。 十九大呼小叫地先在那叫骂着:“他就不是人养的!老王八蛋!呸!前儿还跟后台腆着脸求咱班主赏个角色,一大把年纪的老人了!那份寒碜!就差跪咱班主跟前了!大家伙儿都瞧见的吧!哎哟!说什么‘您早年改的《贵妃醉酒》是我的高力士,接茬伺候飞燕娘娘是应当应份的!’扭头就上报毁人来了!我看这老不死的就是演多了奴才,谁给点儿好处,他就给谁舔屁眼子!” 十九见商细蕊到了,也不住嘴,依然翻着眼皮,自顾自“老不死的”“臭不要脸”地骂着。众戏子也多有附和的,七嘴八舌,把人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