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写的对联是:“一枕黄粱梦有尽。半盏清茶意无穷”。 写完之后,他提笔左右欣赏,啧啧感慨:“老弟,我活到现在,写了数不清的字帖,唯有今天这幅字酣畅淋漓。直抒心意,笔断意不断,绵绵不绝而成。都想自己留着了。” 我在旁边看着字,说道:“刘老先生,你在这里想没想过你的儿子,你的妻子,你的儿媳妇,你的小孙女呢?” 刘河正欣赏着字,听我这么一说,陡然愣住。那小姐非常善解人意,款款而去,没再参与我们的对话。 刘河抬头看我,老头手一哆嗦,笔尖浓浓的一滴墨落在纸上,染黑了第二句的“无穷”二字。 我心中发寒,有执念不要紧,有自己的欲望也不要紧,可怎么能把自己的家人全部都忘了呢? 刘河勉强笑笑:“小友,我已经死了,那些事都是前世因果业报。死则死尔,我现在算是新生。我有选择自己新生活的权力吧。” “当然有。”我默然。 刘河放下笔,叹口气,把写好的这幅字卷卷皱成一团,扔在一边。 “你的问题我会好好想想的。你去吧。顺着回廊往外走,出了月亮门,那里是我能走到的界限。出了那道门就到了另外的世界。”刘河说。 我顺着回廊走出水榭,然后沿着寂静无声的走廊向月亮门走去。春风阵阵,荷花飘香,沙沙的叶子声,四周寂静无人,这是多么美的江南水乡生活。 我回头去看,小姐在回廊前行,走进水榭,坐在刘河的怀里。刘河抱着她,后撑栏杆。看着满目荷花,神色茫然而忧伤。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生出一个很古怪的念头,刘振江、刘河所在的世界就像是巨大的笼子,他们如同关在里面的小白鼠,心安理得。略有疑虑,却无法通透笼子的存在。 我来到月亮门前,刚要抬手去推门,忽然想到刘河的那幅对联,心下恻然。 既知在梦中,又何必挂怀忧伤,举起这半杯清茶吧,回味它的茗香,何必去计较这是不是黄粱一梦。 一枕黄粱梦有尽,半盏清茶意无穷。 刘河还是悟到了一些东西。 我顺手推开月亮门,走了进去。里面不出所料,我看到了模模糊糊的人影。那是我自己的影子。我抬起手,影子也抬起手。我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光滑石头的表面,里面的自己也在回摸着。 打开后面的门,我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是一户普通民居的客厅,中央摆着饭桌。应该是过节吧,一大家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桌子上摆放的都是家常时令菜,无非大鱼大肉,开着啤酒和香槟,我看到几个小孩满地跑,疯玩着咯咯乐。 这一大家子的欢乐气氛深深感染了我。我所在的家族并没有多少人,这一支除了老爸就是我,过年也是我们爷俩。 我特别向往如此的家庭聚会,爷爷奶奶端坐主位置,大伯老爸二叔的,依次坐席。女人们抱着孩子,喂着剥出来的肉,大人们聊着家常,孩子们吃饱了满室乱窜,狗懒洋洋的看了看,又趴下睡觉。 我竟然被如此场景感动的掉泪。 这时,桌旁站起一个中年妇女招呼我:“小伙子,来,入席,是不是才来的?” 她让出座位,我坐在旁边,中年妇女说:“别客气啊,都是一家人。”她挑了一块鱼尾巴放在我前面的碟子里。 “大嫂。你认识刘振江吗?”我直接说道。 中年妇女看我:“这不就是老刘吗?”她顺手一指旁边的男人。 我大吃一惊,刘振江也来这里了?顺势去看,这是个很厚道的中年男人,眉眼有点像刘振江,但绝对不是他。他憨厚地朝着中年妇女一笑。 中年妇女说:“这就是俺家老刘,我是她媳妇。” 我看着她,她回看着我,脸上是甜蜜的笑容,感觉非常幸福。 我没有说话,中年妇女站起来说:“小伙子,叫什么?” “我叫齐翔。”我说。 中年妇女道:“我给你介绍介绍,我比你先来一步到了这里。这里太好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没有运动啊,工作组啊这些东西来破坏我们的家庭。我叫桂枝,王桂枝。这是老刘,刘振江。这位爷爷叫刘河。是俺公爹。这是妈妈。这是我小女儿,”她拉过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大概六七岁模样,扎着啾啾:“玲玲,快叫叔叔。” 小女孩非常有礼貌:“叔叔好。”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