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书者其中一人道:“这位云外居士是我们小姐从前的雅号。” 皇帝一怔。 却见她抱着一本书站在杏花树下,年越三十,眉眼之间却不见的一丝岁月的痕迹,仍旧是当年那副如霜似雪的模样。 “年少的时候写着玩的。如今看起来,还真实怀念。” 皇帝合起书笑了笑。 “有在书社刊印吗?” “哪里敢啊,我是个女人。” 皇帝将书递给程英,“刊印出来。” “欸……哪里又费那银钱……” “朕给你出资费。” 王疏月不由笑了:“这座卧云精舍都是您的。说起资费啊,我十几年钱,还真的存下了一些。大约有个二三十量的银子……你……想不想去吃些什么。我带您去逛逛吧。” 皇帝走到他面前,抬手替她摘掉头上的落花。 “不吃。留着。” “啊?留着做什么。” “听说你年少的时候,连一朵绒花都没买过,朕一直在想,如果朕那个时候,知道是你在修缮卧云,朕一定每一年都给匀给你些银子,让你买得起花儿和簪子。所以这些钱,留着,朕一会儿带你去东市买簪子去。” “还挑白玉的吗?” 她说着笑出了声,一旁的何庆和张得通也跟着笑了起来。 皇帝有些无措,喝道:“笑什么!” 张得通与何庆都闭了嘴。 王疏月却迎向道:“其实,我喜欢烧蓝和点翠的,偶尔也喜欢金银错的。” “呵,朕从前赏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因为,那个时候是主子赏奴才,奴才哪里能说什么。” 皇帝品出了这句的意思,一面点头一面道:“朕懂了。” “不过,但凡是您喜欢的,我都喜欢。您尽管挑吧。我今儿……要珠玉满头,做个好看的姑娘……” *** 史料上并没有帝妃东市同买簪的记载,然而,长洲的民间却一直流传着皇帝在紫云铺中,为皇贵妃挽发戴簪的故事。其间皇贵妃踩到了皇帝的衣袍,皇帝便在紫云铺前绊了一跤。后来,云铺的掌柜不敢再用那道门槛,索性把它砍了下来,放到殿中供奉起来。 年年岁岁,人们口口相传。 故事之中的皇帝刚硬,贵妃则是一位温柔汉女。百炼钢遇绕指柔,在那个直视天严颜就要被砍头的时代,人们都为这个“穿龙袍偶尔有会被你绊倒”的故事入迷。 *** 昌平三十年。 皇贵妃王氏病逝在畅春园中。 三十年的冬天,皇帝亲自扶棺入茂山地宫。 而后的十年,皇帝一直不曾再册过皇贵妃,也不再立后。封禁翊坤宫,再也不准任何的嫔妃入住其中。 次年,皇帝在镂云开月地境上开建御园,其中有一处地方,钦赐名为驻月堂。而后的十几年,皇帝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驻月堂里度过的。 生死皆有定数,无论冥冥之中,她有没有在前面等他,又或者下一世,他与这个女人还能不能再遇见,他都要坚韧地担着他的责任,关照他的子民,好好地把这一生,尽兴地过完。 昌平四十年,皇帝驾崩。 荣亲王恒卓继位,封四阿哥恒宁为平亲王,第二年又追封自己养母为后,在茂山帝宫,为帝后二人移棺相挨,完成父母生则同室死,死则同穴之愿。 往后的一个时代。 朝廷仍然是一片沉浮不定的汪洋,争夺和纷扰从不间断。 但皇族兄弟之间,终于不见上一代的血腥杀伐。 其实,时代给予每一个人的伤,都没有办法全然愈合。 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之中,汉人的女子仍然难为嫡妻,满清的贵族仍然在做着血统高贵的虚梦。 女人仍然缠着足。 所有的宗教仍然沾染着政治的热血,无法清净地拯救任何一个人。 大堆大堆的文化,被焚在一轮又一轮文字狱之中。 这个故事中的男人和女人,也只不过是在最世俗的人间,悄悄地,掏心掏肺地爱了彼此一场。 生虽苦短,然既有愿同流,就请奋不顾身,不必害怕。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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