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了眼睛。 一片漆黑,她听见自己很急促的呼吸声,身上全是汗,整个人被闷在被子里。 她闭上眼,睁开,又闭上,缓了一会儿以后撑着床面坐起来。 陈妄的床有些硬,床头也是硬邦邦的木板,靠着硌着背,孟婴宁干脆前倾了倾身,手臂环抱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坐在床上。 她想起刚刚的梦,人有点儿发怔。 她都仅仅只是听着。 而陈妄是亲身经历过的,孟婴宁不知道汤城说的那些话有几分是真,但哪怕只有一分,易阳真的像他说的那样……那陈妄当时亲眼见着这些,甚至亲自动手了结这些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是绝望吧。 因为实在、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近乎自虐一般的生活方式,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觉得值得珍惜的原因就都变得很清晰。 他应该是很厌倦、甚至憎恶自己的。 所以在汤城跟她说了这些的时候,在那一刻,孟婴宁真的再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孟婴宁想起他之前跟她说的那句话。 死没什么大不了,难熬的都是留给活人的。 要有多难熬,才能说得出这种话。 孟婴宁还记得十年前,她最后一次见到陈妄的时候,他走的时候的模样。 那么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少年,眉眼间都是明亮的,意气风发上九天,仿佛天下无不可胜之事。 一想到那个曾经的少年是怎么经历了这些事情,然后一点一点变得满目沉寂荒凉,孟婴宁就觉得疼。 她吸了吸鼻子,掀开被子下地,赤着脚踩在老旧条纹地板上,走到卧室门口打开门,出去。 客厅也没开灯,幽微月光顺着窗外爬进来,阳台的拉门开着,陈妄人坐在阳台边竹条编成的椅子里抽烟,半个身子沐浴在皎洁月光下,另一半侧脸烙下阴郁的影。 听见屋里的动静,他咬着烟转过头来,微眯了下眼。 孟婴宁站在卧室门口,没动。 “醒了?”陈妄开口,声线沉哑,“还睡么?” 孟婴宁摇了摇头。 “伤口疼?”陈妄问。 孟婴宁摇头。 陈妄觉得小姑娘可真难伺候:“饿了?” 孟婴宁还是摇头,只抿着唇,眼巴巴地看着他,不说话。 陈妄顿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想我抱啊?” 孟婴宁眨眨眼,慢吞吞地说:“想。” 陈妄捏着烟俯身摁灭了,然后直起身来,抬臂朝她伸出一只手:“那来。” 孟婴宁张着白嫩的胳膊就颠颠地跑过去了。 爬到他腿上,缩成一团儿窝在他怀里。 这会儿已经后半夜了,风很凉,陈妄随手抓了件旁边晾衣架上刚洗过的外套,把她严严实实地裹上,他的外套大,她人又缩着,能把她整个人包粽子似的密不透风地包住。 包粽子的时候掌心摸到小姑娘后背被汗水洇得潮湿的衣料,于是包完了就问:“怎么了?” “做噩梦了。”孟婴宁说,“特别吓人。” 陈妄没说话,拉着外套边缘往上拽了拽,遮住她小半张脸,然后隔着衣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儿,我不是在这儿呢么。” “陈妄。”孟婴宁忽然叫他。 “嗯?” “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孟婴宁的声音被衣服挡了一层,有些闷,“只要你说的,我都相信,我都想听。” 陈妄眼皮一垂,深深地看着她。 半晌。 “汤城跟你说的那些,基本上都是真的,易阳……”陈妄顿了顿,“是我杀的。” 三年前,陈妄折回广东对当地缉毒支队和武警部队进行紧急支援配合作业,因为他个人判断失误,易阳在掩护他们的时候被汤严活捉。 陈妄再见到他的时候,易阳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陈队,你杀了我吧。” 陈妄当时眼睛猩红,声音咬得几乎听不见:“你他妈放什么屁。” 男人很勉强的扯了下嘴角,有干涸的血迹在他眼角眼眶留下血痕,声音虚弱低缓:“妄哥,我撑不住了,我快死了。” “我不后悔,我就是有点儿放不下。” “我才刚订了婚,你说她知道了以后会不会哭啊,女人挺麻烦的,真特别容易哭。” “那护身符好像没什么用,是不是我心不诚,它就不灵了。” 他说其实想想,我这一辈子很值,从小就有个英雄梦,长大了以后也算圆了梦,该守的都守住了。 应该还算是,挺值得骄傲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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