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打断胫骨。除了药钱,身上就只有几十文钱,除了喝碗茶、买点吃食,什么都不够。原先他常和冯宝在一处,冯宝花钱散漫,他跟着蹭了不少光。可月头上,他们两个一起做成那件事之后,他还等着冯宝分他一半的钱,谁知冯宝再不见影儿。癞泥鳅,我看你能逃哪里去?他恨恨骂道。冯宝经常穿得丝光水滑,说话舌头又没边没沿,他们一班朋友都叫他“冯泥鳅”。 楚三官背着那十六贯钱,独个儿慢慢往城外闲走,刚走到虹桥时,两个人笑着迎了过来,一把将他抱住:“楚三哥儿,怎么连着几天不见影儿?今天总算逮着了!” 这两人都三十来岁,一个颧骨尖耸,叫白花子,一个圆脸塌鼻,叫郭盖儿。两人都住在这东城外,常在一处替人帮闲跑腿,最会扮笑脸、说奉承话,这两年从冯宝那憨儿身上至少刮去了几万。 楚三官却很清楚两人的为人,只淡笑了一下:“这一向忙生意,没空出来闲耍。” “难怪!楚三官人如今是越发老成了,将来你家那药铺若由你来经营,必定比现在强十倍。”白花子高声赞道。 “瞧瞧,昨晚我还在被窝里跟浑家念叨,京城这些药商都不大会教养子弟,小一辈个个难成器,唯独楚家,三个小官人一个比一个有胆魄,尤其三官人,说话行事,一看便是巨商的胚格……”郭盖儿也抢着道。 楚三官平日最恨的一件事是常被父亲骂不成器,见两人正说中自己志向,心花顿开,忙笑着谦让了一句,但两人哪容他谦让,赞誉的话沸水一般溢个不停,说得他晕醉晕醉,不知不觉被两人拽上了虹桥,要去对岸的章七郎酒栈喝两盏,赌几局。刚走到桥顶,四周就闹起来,接下来便是那梅船消失、仙人降世的奇景。三个人看得目瞪口呆。 那仙人漂远后,白花子感叹道:“这天兆异象莫非是应在楚三官人身上?咱们刚夸完,就来这么一场。” “一定是!看来咱们两个还是眼底子浅,何止药行,这汴京城未来的首富恐怕都是楚三官人!” 楚三官被两人说得心里暗暗惊喜,脚下如有浮云一般,飘飘悠悠被引到章七郎酒栈,等再出来时,那十六贯药钱和几十文钱全输净了。 他背着个空口袋,失魂落魄往城里走,心想这样回去,两条腿恐怕都要被父亲打断。这可怎么办? 刚走到赵太丞医铺时,听见赵太丞从里面言道:“那个不就是楚三官人?” 他扭头一看,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后生从医铺望着他走过来,他认得,是冯赛的正房小舅子,似乎名叫邱迁。 第九章 三千四百贯 大凡毁生于嫉,嫉生于不胜,此人之情也。 ——王安石 臧齐躺在一张温州何家的竹榻上,旁边古家木器的檀木小几上,只有一小碟菜、一瓶酒、一只酒杯。 菜是虾腊,是去年腌制好的。他独爱这道腊菜,最好下酒。酒则是当今副宰相李邦彦家酿的花月清酿。民间虽不许私自酿酒,但近年来,显贵之家兴起自酿之风,外人再多钱也难尝到。臧齐常年给李邦彦家送炭,和他家厨房总管往来得亲密,用五十秤炭才讨了两瓶。这酒果然好,比他去年费力弄来的那瓶御酒更清洌,和他这虾腊正相宜。 他的第五个小妾已经将那碟虾剥好,刚洗了手,这时搬了个绣墩坐在竹榻那头,替他捏着脚。他呷了一口酒,拈起一只虾咬了一段,用绢帕擦净手指,仰头躺倒,慢慢品嚼。 那小妾在脚跟娇嗔着:“寒食节你给我们几个都只添了一件褙子,大娘子却独多了件珠子抹胸,我们做小的就是泥,从来就在脚底下……” 妇人家,臧齐哼了一声,没理会,他心里正盘算着大事——过了这两天,他便能和祝德实平齐了。 他从小就比别人迟钝些,做什么事都慢,为此吃了不少嘲骂。因此,渐渐地越来越不爱说话。成人后却发现,这反倒是件好事。少说话,不但能自保,更能慑人。你话越少,别人便越猜不透,也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他父亲在京城经营着个小炭铺,他还有个弟弟,比他机敏得多,很得父亲钟爱,便着意调教,想着将来让这小儿子来掌管炭铺。他一声不吭,却细心留意买卖,这炭生意并不多难,到十来岁,他已经清清楚楚,但他一丝都不露。 长到二十来岁,母亲先病故了,父亲也跟着病重不起,他觉得时候到了。他知道父亲在后院水缸下面偷偷埋了个坛子,他弟弟却不知道。他猜里面一定是钱,而且应该是银子。他便有意让缸里的水用完,趁半夜溜到后院,轻轻搬开水缸,怕闹出动静,不敢用铲子,就用双手一点点刨,用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刨开。他揭开坛子盖伸手一摸,里面冰凉凉、沉甸甸,果然是银铤,一共四锭,每锭掂量有五十两。他溜出来时预先背着五贯铜钱,其中两贯是他多年偷偷私攒的,三贯是背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