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希姓什么不重要,”他看对面大言不惭的刘意可,不住摇头说:“她姓张,姓刘,她都是我的女儿。” 他们共同回忆起怀抱幼小婴儿的情景。起什么名字好呢?季希,倒过来念,是希冀。 她闭上眼割舍不掉那种美好,却听季绍明大喝:“谁也别想从我身边抢走她!” 冰凉的雪水滴在刘意可的脸上,像是谁坠落的泪。她睁开眼,看见她的前夫,孩子的父亲,青白的脸色,熬红的双眼,与自己相反凹陷的泪沟,深刻的法令纹。他衰老得不符合他们的年纪。 化雪天特别冷,刘意可手脚发抖,不是冻得,是思及她预备的一箩筐见血伤人的说辞。她先斩后奏,筹备多时带女儿离开安州,今天势必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伤得季绍明主动放手。 可他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又有种玉石俱焚的劲头,刘意可也畏惧了。她按下翻涌的心潮,摆事实掰开揉碎说:“安州的初中早七点进校,晚九点下自习,七八十人一个班,没有师资可言,纯纯刷题提分,我们受过的苦,你忍心希希再受一遍?再说,女孩子进入青春期,应该多由妈妈照顾,希希上周末要我带她去买少女文胸,这种身体发育的事她能对你说?女大避父。” 蝎子爬到了头顶,视线里白茫茫的雪地上有一个男人脸上布满密密麻麻黑长的蝎子。他已不能识别这只是鼻塞引起的窒息。季绍明浑身上下摸烟和打火机,刘意可皱眉问:“你听进去我说的话没?你如果真的为女儿好,怎么选对希希有利,你心里清楚。” 耳中骤然响起飞机起飞时才有的巨大轰鸣,季绍明的瞳孔缩小一下。 “所谓的为她着想,就是遇到事推开她,你真的考虑过向晗的感受吗?” “你只是个过客,不值得占用她太多时间,哪怕是道歉。” …… 为她们,谁管过他死活?功成名就有何用,他爱的人他一个都守不住。 他踢一脚雪地,雪沙飞扬,头像灌有熔浆般滚烫,“我们上法庭吧,我和你争希希抚养权。” 搁以往,刘意可绝对要和他大吵一架,可今天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状态奇差,保不齐会做出自我伤害的事,她没胆量在他伤口上撒盐。季绍明扔下一句话,转身上车,以最高时速冲出家属院。 一路闯红灯,他在市内的大道上四处狂飙,飞驰过北湖公园大门,季绍明踩刹车,“吱呀——”轮胎摩擦路面尖叫,原路倒车停下。 雪后初霁,园内游人稀少,他跐着雪泥笔直朝湖边走去。环湖四周的树都挂有冰柱,啪嗒啪嗒向下滴水。湖面未上冻,码头边,船家坐马扎捧一杯热茶徐徐喝。多种的船型,脚蹬的,电动的,季绍明直指水上黄澄澄的鸭子船。那得摇桨,船主说,半小时五十。 他扫了两百块,没等船主去小房子取救生衣给他,季绍明就跳上船,自行解开绳索划走。靠岸边的湖水结了细碎的浮冰,船驶过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脆响,越朝湖心划就顺畅多了。 北方水系匮乏,广泛的水域谓之“海”,童年时期他们称呼这里为“海子”,爸爸妈妈领他坐一只黄鸭船,他戴一顶圆顶的棉绒毛线帽,短腿翘在座椅边,尚不能落地。他长到少年,夏日里与好友戏水纳凉,刘意可在湖边游野泳,他亲手抓住拿刀片划破她大腿的小流氓。年岁再大一些,黄鸭船的另一侧坐着的是他的宝贝女儿希希,飒爽的秋风吹过,她手中风车吱扭扭转,满舱的欢笑。 他的人生曾经有过非常多踏实的幸福,他攥紧船桨就像攥紧它们,然而都已不复。他也有过很多奢望,譬如向晗,也都成为过往云烟。 小船在湖心打转,季绍明丢下桨站立,船失衡摇晃,船主在岸上见状吹哨警示。 太阳光被白雪反射,明晃晃的刺着眼睛痛。远些的小洲上,浅敷在亭子顶的积雪化水,润湿的红瓦显露,在阳光下发光,淡色的天地间红得格外鲜明。一尾红鱼撞击船舷后,向湖水深处归去,清晨澄澈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他能看见鱼。 一头栽下。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