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和剖白,他需要有人了解自己,也需要自己了解自己。 “王疏月,你知不知道,你来见我,你在贺庞那里也毁了。” 说着,他勉强捏了个拳头,狠狠地砸向自己的额头。 一下一下,竟越砸越重,沉闷的声音回荡在殿内,引得白烛灯焰也跟着震颤起来。他的眼睛里渐渐渗出了血丝,眼眶也红得厉害。 “你说我蠢,你才是蠢货,我这么个废人,值得什么……” 门外的风雨声越来越重,一声雷震,淹没了他后面的话。 雨水从门缝里透进来,沾湿了门前王疏月的衣群,刚才被他砸伤之处,被凉雨逼出了寒疼。王疏月皱了皱眉,将倚在门上的身子直起来,朝着贺临近了几步。 “那你就让我这一毁有些意义。” 贺临撑着通红的额头,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看向她。 “什么……” 王疏月抚着裙子,忍者腿上的伤疼,慢慢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素袖铺承于地,覆住了贺临按在地上的另外一只手。那柔软的质地,带着女人温凉的体温抚过他的皮肤,令他肩头几不自觉地一阵暖颤。 她目光含着真实的心疼,“你活下去,好吗?” 说着,她低头从袖中掏出一放绢帕递到他眼前:“为了太妃娘娘,为了福晋,你活着,好吗?” 贺临凝向那一方帕子。 丝绢质地的底上绣着芙蓉花的纹样,和她头上簪着的那只金镶玉的芙蓉花簪是一样的花样。绢子薄,花样下面依稀可见她的手指,还和从前一样,白皙干净,柔软沉默,却似有灵,能述情亦能叙理。 他凝着凝着,竟当真潮了眼眶。 “我曾经想让你死,你却要我活着。” 面前的女人摇了摇头,她松开一条腿,半跪下来,拈着手中的绢子,避开他的眼睛,轻轻拭去他额边沾染的香灰污迹。 “对不起,我将才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其实,我一直很想告诉你,当年,我入宫不是要抛弃你,也不是要损你名誉。尽管很多人说我对太妃忘恩负义,贪恋富贵虚荣而背叛了你,但我自己心里明白,我不是那样的人,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也很想让你明白,为你我已经竭尽全力,最终身不由己。不过,如今……” 她放下手来,肆然地笑了笑。 “我只想跟你说,贺临,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你有你爱的人,我也有了我爱的人,我很庆幸,你当初守着对富察氏的情意,不肯将我纳入府中。” 说到此处,她又提高了些声音:“不是因为我贪恋如今的荣华富贵,而是因为,我如今……不像以前那么孤独。” “我让你孤独了吗?” “也不是,你和福晋情好,无我立锥之地而已,我这个人,虽然安静,却也有话想说,有很多地方想去走走看看……” 说完,她笑了笑。将绢子递到他手中。 “还好,那段时间有太妃娘娘。除了我的母亲之外,娘娘是唯一一个肯真正为我着想的人。为了这份情意,贺临,不论世人如何践踏你,我也想,替娘娘好好撑着你。” 话声一顿,她迎着光笑了笑。 “你活着好吗?” 活着好吗? 他无言以对。 他从前是一个行军之人,拥有刚硬的皮肤和骨头,一刀了结人命,一马鞭子关山尽渡,他喜欢所有烈性的东西,比如沾着血在地上滚得满是泥灰的头颅,比如削铁如泥的刀剑,比如足以穿肠烂肚的话,再比如刚烈如火的富察氏。 这些才是与他的人生相配的东西。 他如何知道,在一切强硬的铠甲都被他的兄长剥去,甚至连他引以为傲的这一身铁皮都几乎被扒掉之后,当他血肉模糊的模样丢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他会被这一句“你活着好吗?”戳穿心肺。 他突然觉得崩溃。 压抑在心底最脆弱的哀伤,彻底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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